扮作小內侍的徐妙儀跟着朱橚到皇陵見朱棣,裝模作樣的揹着藥箱,見洪武帝的儀仗遠去,兩人才敢走進宮殿。
朱橚其實也關心四哥的狀況,但他覺得這個時候,四哥最想見到的應該是徐妙儀,便識趣的走開,留兩人單獨見面。
夏末的雞鳴山涼爽宜人,一彎新月早早就掛在湛藍的天上,朱橚遠遠看見亭臺上一雙璧人相依相偎,羨慕的眼眶一熱,想起他和以前王音奴的過往。
朱橚使勁的搖頭,將這個荒誕的念頭搖出腦海,怎麼可能呢?王音奴被圈禁在八府塘湖心島中,估計此生都難以走出來了。秦王妃這個頭銜有名無實,秦王府是側妃鄧銘的天下,生了一雙兒女,地位堅如磐石,而王音奴都快要被人遺忘了,也幾乎被自己的國家拋棄……
望月臺上,徐妙儀以爲會看見一個失魂落魄,情緒低落的朱棣,但見面以後,朱棣完全和自己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他眼裡的陰霾依然在,只是不再抗拒,不再糾結,也不再遮掩,痛苦就那麼坦然的掛在那裡,血淋淋的等待着癒合結痂。
朱棣平靜的樣子,徐妙儀十分心疼,方纔洪武帝到底做了些什麼,使得朱棣變成這樣?
朱棣牽着徐妙儀的手,突然說道:“妙儀,你是我最親的人了,我永遠不讓你失望的。”
徐妙儀隱隱猜到了方纔父子交談的內容,是洪武帝讓朱棣這個兒子失望了吧,哀莫大於心不死,難怪朱棣一副死地重生的模樣。
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朱棣已經對洪武帝沒有期待了,對於親生父子而言,這是一種悲哀。
徐妙儀很理解朱棣的痛,她和父親徐達關係最疏遠的時候,心裡的期待都不曾徹底消失過。
徐妙儀回握着朱棣的手,“我知道,我知道的。”
朱棣:“妙儀。”
徐妙儀:“嗯?”
朱棣目光悠遠的看着新月,“以後我們有了孩子,不管生幾個,只有大小,沒有尊卑,一視同仁,好不好?”
徐妙儀:“好。我們教他們相親相愛,就像你和朱橚一樣。”
朱棣:“妙儀。”
徐妙儀:“嗯?”
朱棣:“我現在依然痛苦,但不絕望。有你在身邊真好,覺得再難受的日子都能熬過去。”
徐妙儀:“你我各有不幸,但你我遇見了,這就是最大的幸運,足以抵過所有的不幸……”
八月十五,人月兩團圓。
燕王朱棣終於被解禁,回宮和皇族恭賀中秋。好一派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其樂融融的盛世太平景象,和往年的中秋家宴一模一樣。
沒有誰不長眼的提起鳳陽的天災,更沒有人問朱棣從何而來,怎麼瘦了許多,好像什麼都沒有變,連酒席的菜式都和去年一樣,但在繁華熱鬧的景象下,暗流已經開始涌動了……
夜裡帝后回宮,馬皇后勸道:“四郎這次受委屈了,皇上好生安撫他,別冷孩子的心。”
洪武帝嘴硬,“都快要成家的人了,難道還要像小時候那樣哄着嗎?他不嫌丟人,朕還嫌丟臉呢!”
馬皇后嘆道:“你呀,就是這個臭脾氣,和自己親兒子較什麼勁啊。難道四郎悶悶不樂,皇上就開心了?你不照樣看着礙眼嗎?四郎最想要什麼,皇上別裝糊塗,你最清楚了。”
洪武帝知道馬皇后在提醒他賜婚一事,其實到了現在,洪武帝依然不喜歡徐妙儀,但他也沒有什麼理由不成全兒子,大明各個家族最能配得上老朱家的,就是魏國公徐家了,何況徐妙儀還是家中嫡長女,論身份,絕對配當燕王妃,可是那姑娘的難纏的性格……
一想徐妙儀倔強不服輸的眼神,洪武帝便有些猶豫,說道:“賜婚是遲早的事情,可徐妙儀的性子還需要再磋磨一下,還有四郎剛剛被嚴詞整飭,倘若這時候就下旨賜婚,好像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吃,有些兒戲啊。再說今年要緊的是給太子選繼室夫人,太子風華正茂,總不能一直沒有太子妃。大哥的婚事都沒着落,當弟弟的就靠後了。”
洪武帝這話說的也有道理,馬皇后點點頭,“太子妃人選確實迫在眉睫,皇上可有中意的人選?”
洪武帝面有難色,說道:“大明名門閨秀雖多,可仔細撥拉一遍,其實沒有幾個合適的,原本朕以前中意常槿,這孩子是我們看着長大的,比她親姐姐不差什麼,照顧水生十分用心,還救過允炆,孩子們都喜歡她,將來足以母儀天下。可是常槿去年不知怎麼回事,從家中祭祀回來,說一輩子不嫁,將來建一所道觀住着。她已經傳出這種話了,我們皇家難道勉強一個小姑娘麼?”
“再就是魏國公徐達的四個千金,徐妙儀脾氣太臭,可將她三個妹妹都是溫柔懂事的,徐家女也配當太子妃,可是徐妙儀將來要當燕王妃,她是家中嫡長女,三個妹妹都是庶出,這樣太子妃的出身反而比親王妃低了,不妥不妥。”
馬皇后聽了暗自自忖:你說徐妙儀脾氣臭,其實自己也是臭脾氣呢。
洪武帝繼續說道:“韓國公李善長家裡的千金也是極好的,書香門第出身,溫和嫺雅,太子也喜歡文,將來夫妻定琴瑟和諧,可是咱們的公主已經下嫁了李善長的兒子,再選李家女爲太子妃,未免恩寵太過了。”
馬皇后也認同,“尚了公主的家族,就不好再出親王妃了,何況咱們要聘的是太子妃。”
朱元璋對外戚的態度是十分複雜,他需要外戚的支持,同時也防着外戚,剛剛立國的大明需要通過和功臣名門聯姻來鞏固政權,但同時也忌憚外戚勢力做大,威脅皇族的地位。
駙馬和親王妃如果出自一家,這明顯不符合皇族的利益,韓國公家就不考慮了。同樣的理由,曹國公李文忠家也是如此,李文忠親孃就是公主,李家女再好,也不能當太子妃。
朱元璋說道:“然後就是衛國公鄧愈他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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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帝后對視一眼,心有靈犀:算了,就憑□□鄧側妃那個張狂的樣子,鄧家女絕對不做考慮。
帝后將京城世家淑女撥拉一邊,居然真的挑不出一個完美無缺的姑娘。朱元璋看着馬皇后,說道:“其實有一人朕覺得合適,但說出來恐怕皇后會拒絕。”
馬皇后想了想,說道:“皇上是在說太僕寺馬全的閨女吧?”
朱元璋點點頭,“你始終不肯同意朕繼續查你孃家親族,朕覺得馬家畢竟是朕的岳父家,倘若馬家真有人存活於世,朕定不虧待。京城裡傳出馬全他們家的家譜裡有岳父大人的姓名後,朕派錦衣衛暗中起底馬家,這是毛驤送來的馬家家譜手抄本,你看看夾着書籤的那頁。”
馬皇后翻開書籤,上面記錄了安徽宿州辛豐村一個叫做馬二公的馬家族人,娶妻鄭氏,生有一女。
洪武帝說道:“家鄉名稱,岳父岳母大人的名字,還有岳父大人馬二公的出生年月能對的上,朕覺得八成是真的。”
馬皇后面容平靜,合上了家譜,“雖說如此,但我父親和母親的墓誌銘上刻着生卒年月,說不定是造假的人去幸豐村裡抄錄下來,準備矇混過關的。”
洪武帝說道:“毛驤去查了尋到家譜的馬氏族人,這本家譜擱在祠堂裡,代代相傳,應該無人敢作假,而且馬全沒那麼大膽子敢冒認皇親。”
馬皇后賢惠善良,知書達理,從來不給丈夫添煩惱,由於早年太過操勞,歷經磨難,她一直未能生育皇子,所以朱元璋一直有補償馬皇后的心思,想通過對岳父家的恩寵來安慰妻子。
馬皇后知道丈夫是出於一片好意,但是她是個很謹慎的女人,熟讀史書,知曉外戚之禍,她對孃家唯一存活的親表舅武家賜給金銀土地,還給了世襲的虛職,命表舅家世代都在幸豐村守護父母陵地,無一人在朝中做官。
對親表舅家的管束尚且如此嚴格,那麼對於早就出了五服的族親馬全一家就更警惕了,甚至連邊都不想粘。
馬皇后說道:“馬全是去年考中的進士,曉得分寸,若無十分把握,不會主動認皇親。他既然都沒有主動認我,我更無需理會。無論這本家譜是真是假,馬全他們家早出了五服的親戚,血緣淡薄,認了也沒甚意義,還是算了吧。”
既然馬皇后堅決不認,朱元璋也不便強求,不過到底有些遺憾,說道:“朕聽說馬全的閨女出生時有吉兆,而且今年在龍興寺和第一相士袁珙巧遇,袁珙給馬氏相面算八字,說馬氏命格極貴,天生鳳命。”
馬皇后只覺得可笑,“居然連天生鳳命這種傳言出來了。”
朱元璋說道:“這不是傳言。是錦衣衛在龍興寺的探子記錄下來的,今春馬全和女兒在龍興寺巧遇袁珙,袁珙給馬小姐算的命格就是如此,千真萬確。”
馬皇后頓了頓,說道:“天生鳳命未必是母儀天下吧,有多種解釋,可是袁珙和智及方丈前後腳離世了,無法當面與袁珙對質。”
朱元璋說道:“朕命欽天監也暗中推演過馬氏的八字,確實是絕好的命格。或許袁珙因此泄露天機,遭了天譴,提前去了。”
馬皇后笑道:“皇上,倘若真有泄露天機遭天譴這個說法,那麼最該早死的應該是欽天監的官員。不過既然都這麼說,改天找個理由宣馬氏進宮見一見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