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四皇子朱棣就在雞鳴山,姚妙儀心中大喜,說道:“四皇子也認識我的,我……參加幫四皇子查過一個案子。”
牽馬的士兵腳步一滯,問道:“你可就是那位查清女官杏娘死因的女大夫?”
姚妙儀點點頭。杏孃的丈夫就是親軍都尉府的鄭千戶。
士兵臉上立刻有了崇敬之色,說道:“大夫好手段,一舉扳倒了鄭家兩兄弟,鄭千戶和鄭指揮使在親兵都尉府幾乎是一手遮天,張狂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連皇后娘娘身邊的女官都敢毒死,還大鬧宗人府,找四皇子的麻煩。現在死的死,貶的貶,一陣清洗下來,都尉府比以前清淨多了。”
姚妙儀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舉動居然引起了軒然大波,改變了都尉府的勢力格局,嘆道:“可惜郭陽天這種兩面三刀的小人依然在。”
可恥的叛徒!
士兵笑道:“你看他今天起高樓,他日不知何時就樓榻了。小的參軍這些年,見過的大人物多的去,這個郭陽天不算什麼,叛徒一個,皇上也未必真信他,我們這些老人還跟着毛驤毛大人辦事,他纔是真靠譜。”
姚妙儀心中算計着如何神不知、鬼不決的刺殺郭陽天,一來是爲明教密黨報仇,二來是他剛纔對她出言不遜,污言穢語,哼哼,看我不弄死你!
正思忖着,士兵們將姚妙儀帶到雞鳴山深處的一座很隱蔽的石洞,走進石洞,真是別有洞天,裡面已經被挖空了,是個冬暖夏涼的地方,裡頭燃着火把和石頭雕琢的巨型油燈,照得如同白晝,空氣卻很新鮮,絲毫沒有監獄那種污濁沉悶腐臭之氣。
石洞的甬道悠長,一眼望不到頭,姚妙儀跟在士兵身後,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年輕的士兵說道:“雞鳴山天牢,以前本來將孝陵選在這裡,後來欽天監算出和皇上的星宿相沖,有損大明國運,施工不到一半就停了,改建在山的另一邊,這裡也沒有廢棄,乾脆做成了天牢。”
天牢?姚妙儀啞然,義父說過明教的光明長老被郭陽天誘捕之後就關在天牢,至今生死不知。
士兵忙解釋道:“郭指揮使要我們把姚大夫關起來,我們不敢違抗軍令,不過姚大夫是個清白女兒家,關在普通的監獄有損名譽,我們也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獄卒佔你便宜。這裡是天牢,守衛森嚴,都是我們自己人,而且關的都是大人物,您在這裡清清靜靜的休息一晚,等我們找到了毛千戶或者有機會向四皇子稟報,就馬上把您放出來。”
原來如此!
姚妙儀立刻道謝:“各位軍爺想的真周到,多謝了,以後若有幫得到的地方,你們只管去織錦二坊的百和堂找我,我沒啥過人的本領,就看病懂得一二。敢問各位軍爺尊姓大名?”
五個士兵一一報出了姓名,其中口舌最爲伶俐,一直和姚妙儀聊天的叫做丘福,也是這個五人小隊的隊長,他的父親是最早一批跟隨洪武帝起兵加入紅巾軍的安徽鳳陽人氏,父親死後,追封了千戶,他的哥哥襲了千戶的官位,丘福則加入了都尉府,如今是一名小旗。
姚妙儀拱手道:“原來丘軍爺是開國英雄之後,失敬失敬。”
丘福臉色一紅,“我們這些晚輩,不過是享受父輩的榮光,將來如何,也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丘福還特地搬了一牀嶄新的被褥安置下來,臨走時還說道:“姚大夫不要慌,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你周圍只關着一個人,這個人從進天牢到現在就沒怎麼開口說話,這裡再清淨不過了,矇頭大睡便是。放心吧,外頭有我們這些兄弟們守着,郭陽天手下的渣渣們也不敢在天牢胡來。”
門一道道關上了,並上了鎖,囚室安靜下來,只聞得燈芯的燃燒時爆出的噼啪之聲。
沒想到所謂的天牢並不在刑部,也不是應天府衙門,居然是廢棄墓葬改造的地底囚室!姚妙儀想着臨走前丘福說的話,開始起了一個念頭,覺得試一試運氣。
她先是用石頭囚室的木碗有節奏的敲擊鐵門,而後用崑山調“皁羅袍”的曲牌哼唱起了一首元朝的小令,“古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這是明教特殊的接頭暗號,姚妙儀在明教的代號是昏鴉。
歌聲停歇不久,就聽見對門左邊第三間囚室有石塊敲鐵門的聲音,粗聽時雜亂無章,細聽時會發現其中自有韻律,一個聲音沙啞的老者唱了一曲《慶宣和》:
“投至狐蹤興兔穴,多少豪傑。鼎足三分半腰折,知他是魏耶?知他是晉耶?”
是狐蹤!被郭陽天誘捕的狐蹤!明教的光明長老的代號就是狐蹤!
姚妙儀頓時興奮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咳咳,得來也是費了好一番的波折。
姚妙儀低聲說道:“狐蹤前輩,我是昏鴉,你稍安勿躁,我們會想辦法救你的。”
“救我?不必了,免得暴露了你的身份。剛纔我聽到你和都尉府小旗的對話,你能尋到這裡不容易,想辦法殺了郭陽天這個叛徒。他活一天,小明王就多一分危險。”
一個面目清雋斯文的老者走近鐵門,出乎姚妙儀意外的是,他臉上似乎毫無傷痕和受刑的痕跡,洞中有些陰冷,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玄色棉衣,除了見不到陽光,臉色蒼白之外,其精神筋骨還挺不錯。
她以爲郭陽天爲了撬開光明長老狐蹤的嘴,會各種大刑伺候呢。
狐蹤淡淡一笑,“放心吧,朱元璋這個明教最大的叛徒要保我性命,留着將來交出小明王。郭陽天奈何我不了半分,也不敢對我動手,每次來都是勸我和他一起歸降。昏鴉,你大意了,倘若我已經背棄了明教,以自己爲誘餌引你入局,此刻你如同甕中捉鱉,再無逃生可能。”
姚妙儀說道:“您若背棄明教,此時小明王和智慧長老早就住在天牢了。狐蹤,並非小明王不願搭救您,其實說實話,他們連天牢都不知在何處,還以爲是刑部的大獄。郭陽天叛變,我們失去了一半的教友,勢單力薄——”
“既然如此,爲何還要冒進炸孝陵?!”狐蹤發起了脾氣,低聲怒吼道:“損失慘重,就應該保留實力,休養生息啊,怎麼幹出這種蠢事?做出無畏的犧牲?還說什麼傷大明的龍脈,小明王和指揮長老居然信了這種風水邪說?炸了皇陵救能動搖朱元璋纂的皇位?胡說八道!”
狐蹤一甩袖子,“就是要傷龍脈,爲什麼不去鳳陽把朱元璋的祖墳炸了?跑到這裡炸一個正在修建的空墓穴作甚?糊塗啊!”
正在修建的孝陵出事後,郭陽天和四皇子朱棣都來天牢找過狐蹤問話,狐蹤聽得心頭火起,恨不得將做出這個決定的人碎屍萬段。
姚妙儀解釋道:“狐蹤,你誤會了,我們沒有這麼做,小明王和指揮長老他們……他們暫時不在金陵,明教一切人等都由我指揮安排,除了例行的監視行動,我沒有發出過任何指令。更不會做出炸皇陵的愚蠢行動。”
“狐蹤,有人冒用我們明教的身份,潛入雞鳴山炸皇陵,或許還有刺殺朱元璋或者皇子皇孫的打算。幾乎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明教的口號是‘明王出世,普度衆生’。想要冒充我們,實在太容易不過
了。”
狐蹤聽了姚妙儀的解釋,暗想智慧長老向來睿智小心,保護小明王安全,即使郭陽天叛變也順利逃脫,應該不會做出這等昏事。
昏鴉說的有道理,狐蹤沉吟片刻,問道:“是誰在背後搗鬼?”
姚妙儀盤坐在地上,托腮沉思道:“首先這股勢力實力不弱,否則這麼一大羣人是無法帶着武器和火藥潛入雞鳴山孝陵墓室的;然後這股勢力一定同時和我們明教,還有朱元璋都有仇,否則的話,怎麼會制定出這種一石二鳥之計呢?”
“嗯。”狐蹤緩緩點頭,“我看八成是北元朝廷在搗鬼。”
“對。”姚妙儀點頭道:“當年我們明教教義一出,擁護者甚衆,天下起義軍,唯我明教紅巾軍實力最強大。是我們明教動搖了元朝的根基,而朱元璋則攻克了大都,將成吉思汗的後人趕到了草原大漠。若說北元最恨的,可不就是我們明教和朱元璋嗎。”
只可惜天下未定,紅巾軍就自殺自起來了,朱元璋成了最後贏家。
當年朱元璋派人刺殺小明王韓林兒,鑿沉船隻,謊稱是明教叛徒和元朝朝廷勾結,導致小明王的死亡。
只有元朝朝廷才知道真相,因爲他們是冤枉的,真沒派人刺殺小明王,一切都是朱元璋賊喊捉賊而已。
狐蹤說道:“北元朝廷最清楚明教和朱元璋的矛盾,藉着炸孝陵來挑撥這兩方勢力互鬥,給自己以喘息之機。”
姚妙儀補充說道:“我看不僅僅是炸孝陵,他們有可能是刺殺四皇子朱棣不成,想要破釜沉舟同歸於盡罷了。朱元璋很看重這個四兒子,朱棣若死了,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狐蹤慘然一笑,“哈哈,殘元朝廷還真瞧得起我們明教,居然還覺得明教有本事和朱元璋對壘,真是瞧得起我們。”
關在天牢這麼久了,狐蹤的忠心日月可鑑,不過同時也生了灰心沮喪之心,說到這裡,狐蹤目光一黯,“我關在這裡的消息不要外傳,我擔心手下舊部會不顧你的反對和危險來救我。本來就不剩幾個人了,讓他們活得久一些吧。”
姚妙儀很佩服狐蹤的周全,“放心,這事我只會告訴小明王和智慧長老,請他們定奪。不過郭陽天此人極其危險,我會找機會除掉他,免得節外生枝。”
只要有機會接近郭陽天,姚妙儀至少有五種辦法弄死他,只是同時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樣就有些難了……
至於義父和姚繼同,這兩人遠在高麗國,估摸到年底或者明年春天才能回來吧。朱元璋會保住狐蹤的性命來挖小明王,所以只要小明王沒事,狐蹤就能活命。
姚妙儀和狐蹤說了些外面的事情,到了半夜,突然聽見遠處有開門聲,兩人趕緊爬到各自牀上躺下裝睡,一道道門被打開了,這麼大的動靜,姚妙儀裝作被驚醒的樣子,睡眼惺忪的爬起來。
馬三保打着火把,走進監獄的分明就是四皇子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