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陽驛站,姚繼同看着遠處巍峨的鳳陽城牆,有些遲疑的問道:“義父,您確定妙儀會經過這裡?”
道衍禪師點點頭,他指着桌上地圖的標記,“從妙儀一路留下的寒鴉暗記來看,只有承恩伯的行進路線和寒鴉是重合的,而承恩伯的目的地是中都鳳陽,他要來這裡祭拜皇陵,妙儀肯定被他挾持了,還有那些消失的北元世子,說不定是他們裡應外合,綁架了妙儀,然後以妙儀爲人質,逃回北元。”
“可惡!”姚繼同雙拳緊握,“北元賊心不死,設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若不是妙儀留下的暗記,誰會想到承恩伯居然是這副吃裡扒外的嘴臉。”
道衍禪師定定的看着地圖,“爲了麻痹視聽,他們的行程極慢,估計明天才能到達鳳陽城,我們提前一步做好安排。鳳陽縣官爲討好承恩伯,已經租用了一個富戶的宅院安頓承恩伯一行,我們的人已經混進去當雜役了,到時候打聽到了妙儀被關在何處,然後裡應外合,救出妙儀。”
這時狐蹤進來了,說道:“妙儀肯定要救的,將來她有大用場,若放她去北元爲人質,她對我們幾乎好無用,形同廢棋,之前的心血全都白費了。不過屬下建議,救妙儀的同時,最好能將北元世子就地格殺!”
姚繼同問道:“爲何?”
狐蹤說道:“北元世子死在大明,必然會挑動大明和北元的戰爭。如今大明立足未穩,北元節節失利。兩虎相爭,兩敗俱傷,天下陷入亂局,到時候我們明教乘機再次揭竿而起,只要教主振臂一呼,重新召集紅巾軍,天下唾手可得。”
姚繼同想了想,問道衍禪師:“義父意見如何?”
道衍面無表情的說道:“狐蹤說的有道理。不過貧僧覺得此次行動要分清主次,以救妙儀爲主,刺殺北元世子爲輔。”
狐蹤堅持說道:“這次行動我們出動了明教的精銳,勝算極大。更何況承恩伯在明,我們在暗,他隨身的侍衛不足爲懼,屬下以爲營救和刺殺可以並行,一箭雙鵰。”
道衍說道:“輕敵之心不可有,狐蹤,承恩伯不簡單,他忍辱負重投降大明,心急深不可測,心思縝密,鳳陽縣恐怕早就有北元佈下的內應。此次對承恩伯而言,護送北元世子是主要任務,妙儀作爲人質,能保則保,不能保就放棄,所以妙儀處境十分危險,我們要集中力量營救她,而不是分散精力刺殺北元世子。”
狐蹤不肯退讓,反駁道:“禪師未免太小心了。明明有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爲何輕言放棄?難道你對妙儀的擔心超過了對明教的忠誠?”
姚繼同說道:“狐蹤,莫要多說了。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吧,妙儀對我們至關重要,確保萬無一失。”
狐蹤冷冷道:“教主,你如此偏袒道衍,是出自私心,還真是爲了光復明教作想?”
道衍禪師怒道:“狐蹤!你敢對教主不敬!”
姚繼同扛住了狐蹤的威壓,說道:“妙儀是我們的同伴,明教不可能任憑同伴陷入險局,坐視不理。”
“既然是明教同伴,就應該有隨時爲明教犧牲的自覺。”狐蹤目光如炬,定定的看着姚繼同,“教主,你到底要逃避到什麼時候?你已經不是當年差點被朱元璋害得沉江的小孩子了,更不是徐妙儀的義兄,你應該承擔起一教之主的責任,機會難得,稍縱即逝啊!”
道衍禪師怒道:“狐蹤!你質疑我的忠心,還敢倚老賣老教訓教主,好大的膽子!輕慢教主,無視士教規,你要叛出明教嗎?”
刷!
狐蹤抽出了佩劍,道衍禪師忙將姚繼同護在身後,“狐蹤,你要造反不成?”
狐蹤冷冷一笑,反手拿着透着血氣的劍刃,將劍柄遞給道衍禪師,“我狐蹤對明教忠心,日月可鑑。”
狐蹤用胸口抵住劍尖,“教主若懷疑我的忠誠,現在就可以命令道衍動手,清理門戶,劍入心臟,我眉頭都不皺一下。我一心爲教主、爲明教前途作想,沒有一點點私心。道衍禪師去救徐妙儀,我請求教主將刺殺北元世子的任務交給我,不成功,便成仁。”
言罷,狐蹤還往前靠了靠,鋒利的劍尖刺入了胸口的肌膚和肌肉,鮮血迅速染紅了衣襟。
道衍手中的劍紋絲不動,靜靜的看着狐蹤流血,毫不退讓。
姚繼同說道:“放下劍。”
道衍收劍,隨意的往空中一拋,狐蹤舉起劍鞘,劍在空中旋轉了幾圈,精準的落在了劍鞘中。
多年的老朋友了,縱使有分歧,默契依然在。
姚繼同說道:“我從來沒有懷疑你們任何一個人的忠誠,若不是兩位長老相救,我早就死在長江沉船裡。兩位若還視我爲教主,就聽命行事。此次計劃不變,就是救妙儀,至於那個北元世子,如果恰好遇到,能殺則殺,不能殺則趕緊撤退,不要貪功戀戰。”
狐蹤急忙說道:“教主!時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姚繼同說道:“我意已決,不會更改了。承恩伯狡詐,如果他在中途突然加快行程,最快今晚就能來鳳陽,你們快去準備,不要扯皮拖延,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
狐蹤冷笑道:“很好,難得看見教主如此堅定的做出決定,卻是爲了保護一個外人。好,這一次我聽教主的,希望教主下一次這樣乾脆的命令是爲了明教的利益。”
狐蹤走後,姚繼同長嘆道:“義父,狐蹤說的對,我優柔寡斷,不配當教主。”
道衍禪師勸慰道:“狐蹤的建議看似誘人,其實漏洞百出,教主的決策向來以穩妥爲主,爲的是顧全大局,保護明教的力量,明教也確實在恢復中。狐蹤以前不這樣激進的,從天牢出來,整個人都變了,我很擔心狐蹤誤入歧途。”
“從妙儀失蹤後,我就一直琢磨一個問題。”姚繼同面有迷茫之色,“父親臨終之前的遺言是要我復興明教。可是復興明教就一定要流血,建立一個爲我掌控的新國家嗎?父親成立明教,揭竿而起,紅巾軍遍佈天下,一呼百應,爲了是讓每個窮苦的人有飯吃,有衣穿,不至於妻離子散,流離失所。”
“誠然,朱元璋是明教叛徒,可是通觀這幾十年,現在的百姓卻是最有活路的。”姚繼同嘆道:“狐蹤說的對,兩虎相爭,我們可以乘虛而入,就機會問鼎天下。可這樣一來,天下又要大亂,百姓又要流血,何時方休?”
“我跟隨義父修行佛道,佛祖以身飼虎,我卻要挑動戰爭,看着一條條人命因我而去,揹負着殺生的罪孽,即使得了天下又如何?”
姚繼同眼裡有一絲憐憫,“妙儀叫了十年的二哥,我也叫了她十年的妹妹。狐蹤猜的沒錯,我確實有私心,妙儀不僅僅是同伴,她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妹妹,有情有義,我必須盡一切力量保住她。”
道衍猶豫片刻,坦言說道:“是的,我也有私心,一定要確保救她逃離魔爪,其餘的都暫時放到一邊。”
姚繼同點點頭說道:“等救出妙儀後,我會召集明教所有同伴,告訴他們我的真實想法。在自保的前提下,明教將來要走一條平和的路,教中有不少財物,我們以商會的名義將這些資源分配下去。教中人買房置地,做田舍翁。也可以拿這些銀子做買賣,互相照應,所謂復興明教,是教中人和普通百姓能過着安穩富足的生活,而不是整日提心吊膽,如過街老鼠那樣人人喊打,朝不保夕。”
道衍大驚,說道:“那明教會一直揹負着魔教的污名,教主也一直無法以真面目示人。”
姚繼同淡淡道:“不過是虛名罷了,我不在乎的。何況一旦我們攪得天下大亂,餓殍遍地,不是坐實了魔教的惡名嗎?明教當年一呼百應,紅巾軍遍佈天下,是因救人民於疾苦。陷人民於疾苦,只顧自己收穫名利的人,誰會擁護他們?終將自取滅亡。”
姚繼同性情恬淡,這些年追隨道衍研習佛法,都快修的四大皆空了,根本不在乎名利,說放下就放下,沒有一絲留戀。
道衍禪師反對狐蹤激進的做法,但是他歷經滄桑,見識多廣,知道姚繼同的想法有致命的錯誤,忙說道:
“不可不可!教主的做法看似和狐蹤相反,悲天憫人,實際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狐蹤敢對教主出言不遜,是因教中有不少人野心勃勃,一心想復仇,根本無法像普通人那樣過安心過安穩日子,這些人支持狐蹤的激進,已經成爲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姚繼同一怔,說道:“道不同不與爲謀,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狐蹤執意如此,我們只能於他分道揚鑣了。”
“教主想的太簡單了。”道衍禪師說道:“教主的仁慈在他們看來是軟弱,是不思進取,甚至是投降!他們可能將教主視爲明教叛徒,從教中分離出去,另起爐竈!甚至刺殺教主,推舉狐蹤爲新教主,然後血洗教中溫和派的同伴。明教恐怕真成了魔教了。”
姚繼同愕然,“果真會如此麼?”
道衍禪師點點頭,“哪怕狐蹤念及舊情,不加害我們,可是他手下人呢?人心一旦散了,各自爲陣,就像當年你父親還是明王的時候一樣,紅巾軍遍佈天下,摧古拉朽,但也是在最輝煌的時候分裂了。”
“你父親在朱元璋,張士誠,陳友諒三股力量拉鋸中艱難自保,當時他就和我說過,一旦有人統一天下,就是明教滅亡之時,要我提前做好準備。果不其然,朱元璋打敗這兩人後,第一件事就是藉口接你回金陵的時候,鑿穿大船,船沉江底。前車之鑑,不可不防。”
道衍禪師說的在理,姚繼同問道:“義父覺得如何如何是好?”
道衍禪師說道:“兩手準備吧。第一是拖字訣,耗盡那些人的精氣神了,自然會放棄,任何人都耗不過時間的磋磨。第二是保持防備之心,在狐蹤那裡安插眼線,以防他起不軌之心,我們及時應對,以免出現當年郭陽天背叛教主時的損失。。”
姚繼同面有不忍之色,“還是要流血啊?”
道衍禪師嘆道:“我希望不要出現第二種情況,只是人心複雜難測,我們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準備……”
與此同時,鳳陽城外,朱棣風塵僕僕騎在馬上,他掏出懷中的密信看了看,這是前天燕王府收到的匿名信件,上面說妙儀在鳳陽。
朱棣正準備入城門,一彪人馬趕到這裡,爲首的居然是錦衣衛指揮使毛驤!
兩撥人馬相見,毛驤下馬行禮,“微臣見過燕王殿下。”
朱棣覺得奇怪,“你爲何來此?”
毛驤說道:“密探來報,說大量形跡可疑的人在鳳陽集結,裡頭有些面孔是朝廷通緝的魔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