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秀兒父親宋校尉英勇殉職後,徐達對這個下屬遺孀遺孤們多有照顧,給宋家請封了世襲千戶的官職,繼母生的兒子才五歲,就是千戶大人了,全家免了賦稅,拿着豐厚的年俸。
可是徐達那裡管得了宅門*之事?可憐宋秀兒被繼母苛待折磨,向宋家的叔伯們求援,也都見死不救,反而告誡她要孝順繼母,將來終身還要指望當千戶的弟弟呢。
爲此宋秀兒心灰意冷,早就和宋家人恩斷義絕,還藉着毛驤的手除掉了狠心狼舅,報了當年被賣入青樓的恥辱。
狼舅被剝皮掛在城隍廟示衆,連宋家也夾着尾巴做人。但宋家人得知當年宋校尉護送的徐大小姐認祖歸宗後,心裡打起了主意,想要藉着宋校尉殉職之名,來徐府上門打秋風。
瞻園不是想進就進的。宋家人打聽到了大小姐民間曾經的住所,探一探底細,來到織錦二坊,結果就撞見了買菜回家的宋秀兒。
宋秀兒的眉眼依稀是當年的模樣。而且聽街坊鄰居們說,這個宋秀兒是藥鋪老闆的結拜姐妹!
宋家人頓時如挖到了金山般狂喜萬分!太好了,家中的女兒是徐大小姐的乾妹妹,那我們宋家就跟着雞犬升天了!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宋家人,包括繼母都不約而同的忘記了當年折磨宋秀兒的往事,想要利用她爲自己謀利。
乘着宋秀兒出門買早點,宋家人就圍堵過去,繼母生的弟弟已經長成半大少年了,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叫姐姐。
宋秀兒裝作不認識,“那裡來的坑蒙拐騙歹人,光天化日之下胡亂認親,難道天下姓宋的都是你姐姐?那你姐姐可夠多的了。”
宋家人還要胡攪蠻纏,被聞訊趕出來的阿福揮着馬鞭驅散開了,阿福叫道:“再亂認親戚,我就叫了五城兵馬司的人把你們送衙門去!”
宋秀兒方脫身了。
聽到秀兒的講述,徐妙儀蹙眉說道:“如此看來,這織錦二坊是不能住了。秀兒,不如你也隨我去瞻園吧,宋家人不敢去瞻園騷擾。”
宋秀兒連連搖頭,“不行,我去瞻園身份尷尬,非僕非主的,沒得連累了姐姐。再說高門大戶規矩多,我在市井住慣了,受不了那麼多拘束。”
徐妙儀不再勉強,問道:“那你想要做什麼?”
宋秀兒面有茫然之色,“我也不曉得。我不稀罕大富大貴。只想自己開個小鋪子,自給自足就行了,可是即使換個地方,金陵城偌大,宋家人還是會找上門鬧事的。跟蒼蠅似的,甩都甩不掉。”
徐增壽說道:“不要緊,我會派人敲打宋家人,要他們離你遠點。”
宋秀兒搖頭說道:“徐公子,這樣不妥的。當年我父親因護送徐夫人母女殉職。他們不敢去瞻園鬧,但是瞻園也不好派人敲打他們,否則會被人說忘恩負義的。”
徐妙儀想了想,說道:“爲今之計,只有一個人幫得了你了。”
“是誰?”
徐妙儀說道:“毛驤毛千戶。親兵都尉府是皇上的親兵,也是皇上的耳目,他們在金陵城各地都設有暗哨,明面上是開鋪子做買賣的,暗地裡盯梢另有乾坤。親兵都尉府的人直達聖聽,設有私獄,所辦的案件連刑部都不能過問。別說是宋家這種世襲千戶之家了,就連我們徐家這種公卿之家,也不敢輕易得罪了親兵都尉府。”
宋秀兒眼睛一亮,對啊,說起來,毛驤還是我半個師傅呢。
正月十五元宵節那天,朱雀街一家小小的胭脂水粉店開業了,叫做天香閣。老闆是個頗爲靚麗女子,口齒伶俐,自身就是活招牌,對得起天香閣這個名字。
從早上開業到黃昏打烊,店鋪客人流水似的進出。掌燈時節,宋秀兒噼裡啪啦打着算盤。
這算盤珠兒撞擊的聲響猶如樂曲似的帶着節奏和韻律。毛驤風塵僕僕的從後門而入,胭脂鋪子不同於以前的百和堂藥鋪,處處都散發着令人迷醉的香氣。
或許是這香氣的緣故,毛驤有些心搖神馳。
“毛驤,你來了。”宋秀兒樂呵呵的招呼着毛驤坐下,端上香茶,“沒想到胭脂鋪那麼能賺錢,女人花在臉上的銀子比吃飯吃藥爽快多了。”
毛驤抿了一口熱茶,頓覺得通體舒坦,“這朱雀街是商賈雲集之地,比起以前偏僻的織錦二房要熱鬧多了,來往皆非富即貴,手裡最不缺銀子。在這裡開店的人個個背後有大靠山,一般商賈是無法在此地立足的。”
宋秀兒笑道:“姐姐也是這麼說的,要我好好謝你呢。你想要什麼?只管開口。我如今也是小有恆產的有錢人了。”
毛驤說道:“不是白給你好處的。天香閣作爲親兵都尉府的暗樁,主要不是賺錢,是爲了打聽消息,你以後明面上的身份是宋老闆,暗地裡是都尉府的女探子,要聽從都尉府的命令。”
宋秀兒點點頭,“知道的,沒有天下掉餡餅的好事。我跟着你學拳腳功夫,很快能派上用場了。”
毛驤笑道:“不是讓你出生入死,就是留心鋪子裡身份特殊客人的話語,覺得有用的記下來上報給我們。還可以藉着天香閣老闆的身份遊走在名門閨閣之間,做一些我們不方便做的事情,總之你也不用太緊張了,一切如常即可。”
毛驤站起來身來,去了樓下地下室庫房,打開機括,地下石板移動,露出一個黑深深的入口!
宋秀兒眼睛都瞪圓了,“你們什麼時候在這裡挖的洞?這裡地道通到那裡?”
毛驤肅着臉說道:“金陵是千年古城,底蘊深厚,兩晉時王謝等大族遷移在此。皇上定都在此,命工部翻修古城時就發現了不少地道機關,我們不過是重新修理疏通一下,在上面建了鋪子掩人耳目。不會你一定要保密,連你姐姐也不能告訴,親兵都尉府只效忠皇上,聽皇上的命令。”
宋秀兒連連點頭,“明白了,從此以後,我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人了。”當然了,我還會偶爾“以權謀私”,利用這個身份關照妙儀姐姐。
這話本來太平常不過,不過毛驤聽了有些臉紅心跳,幸好他們順着石階走下地道,黑暗掩蓋了一切,地道猶如一個張開嘴的黑色怪獸,將他們吞噬……
金陵城是洪武帝召集天下工匠修建而成,精細到了城牆的每一塊磚頭都刻着燒製匠人的名字和籍貫,以便追溯責任。所以金陵城牆不僅僅巍峨氣派,也十分堅實,猶如一條巨龍般守護着大明都城。
金陵城牆上寬可行車、並行八匹駿馬,寬闊就像一條街道。平日裡駐紮着軍士看守,定時換崗,守着天子門戶。唯有每年元宵節這日例外。洪武帝宣佈與民同樂,共享太平盛世。金陵城在元宵節這晚會放開部分城牆,容許金陵百姓在城牆上行走遊玩。
漸漸元宵節登城牆成了金陵特有的風俗,這晚女子們穿着月白衣衫,結伴而行,在城牆上散步玩耍,頂着一輪明月,月光下的城牆上來往皆是穿着月白衣裳的男女,時常可見羞答答的情侶相約,眉目傳情,儼然成了元宵節夜裡最靚麗的風景。
這一晚也是身處深閨貴族女子們難得出行的機會。不過見慣了市井風光的徐妙儀對此毫無興趣,她獨自在書房裡研究《楊公畫譜》,按照永安郡主的口述,將畫譜偶數位的畫頁先裁剪下來,慢慢拼粘。
書房外,徐妙溪的人未到,聲先至,“姐姐,大姐姐,帶我們一起去登城牆玩耍好不好?”
徐妙儀聽到聲音,趕緊將一張張畫片收好,放在書桌裡的夾層。
三小姐徐妙溪風風火火的快步進來,手裡還牽着四小姐徐妙錦,徐妙錦腿短走得慢,只得一路跟着小跑,氣喘吁吁。
最後是二小姐徐妙清不緊不慢的走進來。
徐妙儀說道:“想去的話,叫大哥二哥帶你們去好了。人多擁擠,我不想湊熱鬧。”
徐妙溪說道:“大哥和父親進宮領宴去了,二哥一早祭祀完畢就跑沒影了,肯定和常森這種狐朋狗友玩耍去了。大嫂不愛出門,就剩下大姐姐你了,你就行行好,帶我們去玩吧。”
“大姐姐,我也想去。”徐妙錦扯了扯徐妙儀的衣袖,可憐兮兮的看着她,“下一次這樣出門,可能要等到八月十五中元節。”
徐妙清向來清心寡慾的眼神也罕見的露出一絲期盼,“大姐姐,你放心,由我約束兩個妹妹,身邊還跟着護衛,不會出事的。”
看着三個妹妹期盼的眼神,徐妙儀實在不好意思吐出“不”字,只得點頭說道:“好。”
徐妙儀穿着男子衣裳,扮作兄長,三個妹妹都換上月白衣衫出了門,她們登上了離家最近的一段城牆,從聚寶門的城樓攀登而上。一登上城牆,燈火輝煌金陵城頓時一覽無餘,在腳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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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引得無數豪傑逐鹿中原,豁出去一切爭得帝位,江山之主的滋味堅持太美妙了!能夠決定這城裡一磚一瓦、大到豪門、小到市井百姓的生死榮辱。
城牆兩面掛着燈籠,中間路上全是穿着白衣行走的百姓,猶如銀河裡的星星。走了一段城牆,徐妙儀覺得迎面而來的一對老年夫婦很面熟,兩人親親熱熱的挽着手,低聲不知說些什麼,一副恩愛白頭,相濡以沫的景象。
定睛一瞧,正是洪武帝和馬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