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母子離心,暗流涌動。二皇子□□最近也不安寧,因爲在大明“做客”的北元世子突然上書,說我們的郡主嫁給了你們的親王,結爲秦晉之好,本是件大好事,可是秦王妃和秦王一直分居兩處,有違天倫啊。
當初欽天監的人說秦王妃和一雙兒女的八字相沖,所以兒女的病不見好,王妃才挪居別處,如今孩子們的病早就好了,身體康健,秦王應該帶着兒女們接王妃回府纔是。
又道,孝字當先,如今皇上以孝治天下,哪怕王妃回府後,兒女們又病了,也不是王妃離府,而是兒女們遷居別院,以盡孝道纔是,哪有讓嫡母一直在外獨居的道理。
北元世子買的裡八刺振振有詞,洪武帝這張老臉扛不住了,他日理萬機,早就將王音奴遷居八府塘小島行宮的事情忘記了,這個二兒媳本就是政治聯姻,沒想到要她給老朱家生下子嗣,所以兒子和兒媳婦分不分居,當老公公的一點都不在乎。
但是小八說的確實有道理,如果一直將王音奴幽禁在八府塘,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再加上洪武帝最近正努力籠絡河南王王保保,要對人家親妹子好一點,所以他下了口諭,命秦王擺開儀仗,親自迎接王妃回府。
黃儼親自來傳口諭,秦王接旨,說會挑一個良辰吉日迎接王妃回府,還給黃儼塞了打賞的紅封。
秦王朱樉親自送走了黃儼,到了他和鄧銘的愛巢灼華院。取了詩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意,意在讚美鄧銘是個“宜家宜室”賢婦。
隔着老遠,朱樉就聽見“賢婦”鄧銘火冒三丈,氣得跳腳,“不行!我說不行就不行!秦王府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小舅子鄧鋌正苦口婆心的勸妹子,“稍安勿躁,妹妹先忍耐,其實秦王也不想的,但君命如山,他不得不從,你少耍小性子,派人把正房收拾收拾,再派人去欽天監請一個吉日來,迎接秦王妃回府。千萬不要失了禮數,等她回來,你就當菩薩似的供着就成,平日該怎麼就怎麼樣,皇上不會管那麼多的。”
還是小舅子懂事,朱樉聽了,心下稍有安慰,其實他和鄧銘帶着一雙兒女過着神仙似逍遙日子,也不願意讓秦王妃回來,可老爹發話了,他不敢不從。
鄧銘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關了大半年沒死,她怎麼就不肯死呢?聽說八府塘湖心島冤死過一個冷宮妃子,那裡戾氣重,冤死鬼每晚都出來遊蕩找替身……”
鄧鋌捂住妹妹的嘴,“祖宗!我叫你祖宗行了吧!這種話也敢胡說!”
其實鄧銘話裡的前朝妃子,實際上是以前吳王張士誠女兒永平郡主的傳聞,傳聞裡當然沒有指名是早就在蘇州城破之日殉國的永平郡主,因爲君王霸佔柔弱小寡婦這種事情實在有侮皇室的名聲。
“呀!”鄧鋌一聲怪叫,奪回了右手,赫然看見大拇指手背上一圈清晰的齒印!
“你……你怎麼連親哥哥都咬啊!”
鄧銘哭道:“我憋悶!我委屈!我不甘心!咬你一口又怎麼了?你還是不是我親哥哥了!”
鄧鋌倒吸一口涼氣,“原本以爲你嫁人後能收斂一些,沒想到越來越被慣壞了!”
鄧銘哭道:“秦王就是願意慣我怎地?你有意見你和他說去呀!”
鄧鋌無語了,本來他是奉父母之命來勸慰妹子的,沒想到妹子會如此彪悍,他憤然拂袖而去。
秦王識相,曉得此時小舅子定很尷尬,便躲到了路旁邊的假山後,等小舅子走遠了纔回房。
果不其然,鄧銘咬了親哥哥都沒消氣,正要摔百寶閣上的古董擺設,秦王忙跑過去接住了一件宋青瓷梅瓶,“銘兒,別摔了,西廂的稻花稻穗正在歇午覺呢,你吵醒了他們,定要哭鬧的。”
還是當丈夫的最瞭解妻子,鄧銘這才住手了,尤氣不過,將羅漢牀上的彈墨引枕一個個的扔下去,引枕裡塞着棉花,落在地上彈了彈,悄無聲息。
秦王攬過鄧銘的腰,將她強按在羅漢牀上坐下,還親手捧了茶,“今秋的菊花,最最清熱降火的。”
鄧銘產後一直保持着豐滿的身材,沒能瘦下來,腰身比秦王還粗,瓜子臉變成了圓臉,蘭花指上的肉像小孩子似的鼓脹起來,細膩的皮膚被撐得更加薄透了,連手背都幾乎沒有細紋,由內而外透着光亮,好像皮膚底下埋着一盞盞燈似的。
這體型媚態,簡直是楊玉環重生。何況這個“楊玉環”還爲秦王生了一雙天賜祥瑞般的兒女。
以前鄧銘是窈窕少女時,秦王喜歡在冰湖裡嬉戲玩耍猶如掌上飛燕般的女子,現在鄧銘發福了,他並不覺得鄧銘胖,而是覺得其他女子過於削瘦,鄧銘恩寵一點沒減,反而更加寵得無法無天了。
鄧銘喝了菊花茶,火氣似乎消了些,見秦王一副做低伏小的樣子,撅着嘴說道:“我剛纔咬了哥哥,把他氣跑了,你還湊上來觸黴頭,不趕緊躲着我呀。”
秦王朱樉笑道:“牙咬疼了嗎?我看看。”
一聽這話,鄧銘一顆心軟成水,不好意思再對丈夫發脾氣了,“都老夫老妻了,還這樣說話,牙沒咬疼,活生生被你酸倒牙啦。”
秦王和鄧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戀人,熟悉她的秉性,吃軟不吃硬,想要她聽話,就先討她歡心。
秦王見鄧銘平息了怨氣,馬上趁熱打鐵說道:“父皇下了口諭,我肯定要遵從的。銘兒,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個,北元蠻女不過是擺設,只是這擺設關係國家社稷,有時候需要放在家裡供着,你
就當是爲了朱明江山吧。”
鄧銘呸了一聲,“我纔不要爲了江山,我退讓是爲了你。”
秦王一把攬過鄧銘,“還有我們的兒女。”
鄧銘說道:“且慢,我退讓是有底線的,就讓她回來住着,過幾天我帶着孩子們去別院單過。她畢竟是孩子們的嫡母,每日都要由奶孃們抱過去正房晨昏定省,給她請安,我可不想孩子們總是這樣。”
秦王說道:“好,都依你,先忍幾日,等天氣冷了,你藉口孩子們體弱怕冷,搬到溫泉山莊裡住去。”
鄧銘想了想,說道:“一言爲定。你去欽天監請一個吉日,使一點手段,儘量把日子安排在後頭,
這樣我和孩子們就能少和她在同一屋檐下過日子。”
秦王還是那句話,“都依你,依你。”
得到了丈夫的承諾,鄧銘方安排管家打掃正房,準備迎接秦王妃回府。
且說秦王妃王音奴在八府塘湖心小築幽居,不用每天和秦王扮演夫妻,也不用面對鄧銘惡毒妒忌的眼神,更不用想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煩心事,湖心小築這大半年來,居然是王音奴來大明後過的最順心的日子。
她每日早起早睡,釣魚看書,和自己下棋,不用裝作王妃的端莊,她還重拾了騎射功夫,舞刀弄劍,半年下來,如紙片般瘦弱的身體恢復如初,臉色紅潤,如枯木般的眼神也有光彩。
說隨遇而安也好,得過且過也罷,王音奴最擅長接受現實,反正註定要當一枚棋子,日子每天都再重複,不如過的好點,對自己好一點,每當想到煩心事時,便騎馬打獵轉移想法,或者乾脆跳進水中憋氣——她在這個夏天學會了游泳。
本以爲她會這樣過到老死,或者兩國交戰時作爲犧牲品被賜死,在寒霜第一次降臨湖心小築的這天,她接到了回秦/王府的消息。
從伺候的宮人閒言碎語中,王音奴知道了她能回府,是因北元世子的上書。王音奴並沒有覺得驚喜,比起虛情假意的□□,和逢年過節必須進宮朝賀,和周王朱橚見面,客客氣氣的以叔嫂相稱,王音奴更喜歡湖心小築的自由自在。
可是她身若浮萍,無論飄到那裡,喜歡不喜歡,都不是她能決定的。
王音奴覺得世子殿下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把她從這裡召喚到□□。世子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他每一步棋都有所圖,這次他要我做什麼?
王音奴自嘲的看着天空笑了笑:哦,原來我還有利用價值啊,本來以爲是一顆棄子了呢。
王音奴背起弓箭,決定最後一次狩獵,湖心小築的樹林裡沒有猛禽猛獸,有的只是馴養的小鹿和一些野兔山雞,她追蹤一隻兔子到了老巢。
狡兔三窟,王音奴掏着兔子洞,兔子沒找到,卻找到了一隻油紙包,打開一看,裡頭紙張已經潮溼,墨跡有些暈開,不過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出字跡娟秀,像是女子所書。
一張張翻看,王音奴眼睛越瞪越大,這居然是以前吳王張士誠女兒永平郡主親筆所書!
女子自稱蘇州城破時,郡馬跳下城牆殉國,她原本打算在吳王宮*殉情殉國,但被朱元璋的人俘虜,從此軟禁在了湖心小築。
不得已委身於殺父滅國的仇人,她身猶在,心已死,腹中還懷了孽種,她幾次想結束生命,可稚子無辜,她不忍心扼殺腹中胎兒。產期將近,她連夜噩夢連連,害怕一屍兩命,世間永無人知曉她的下落,故將生平寫下,埋在樹根處,將來或許遇到有緣人……
王音奴也是郡主身份,見永平郡主字字泣血般的自傳,不管這書是否是真的,兔死狐悲,她覺得和這個亡國郡主心有靈犀。
王音奴看着書本的日期,她是皇族的王妃,通曉皇室大大小小的成員生辰出身,按照女子的產期月份,正對應宮裡韓妃所出的十四子,遼王朱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