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殿下!”
倒懸的眩暈,還有腦袋下面沸騰的開水,嬤嬤覺得腦袋快要蒸熟了,大聲叫道:“殿下,您和側妃娘娘是親母子啊!您怎麼可以背叛娘娘!”
朱允炆朝着護衛擺了擺手,“放。”
綁在嬤嬤腿上的麻繩長了三寸,頭頂浸泡在開水中,爆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朱允炆充耳不聞,默默從一數到十,才命護衛將嬤嬤拉起來。
“母妃要如何對付常槿?”
頭頂被燙傷紅腫起來了,頭髮大把大把的脫落,嬤嬤疼的半死,曉得這位小主子親出於藍,比娘娘更狠,爲了免受折磨,嬤嬤只得如實招來:
“娘娘說,太子妃一年孝期過後,太子便要續娶了。常槿是原先太子妃的親妹妹,太子妃臨終前還將小殿下託付給她照顧,皇上皇后都喜歡她,也器重常家。況且民間時常有姐姐去世,妹妹嫁給姐夫做填房的風氣,所以要設法除掉常槿……”
嬤嬤斷斷續續說出了呂側妃對付常槿的惡毒計劃。一旦計劃成功,常槿名譽盡毀,再無可能染指太子妃之位。
朱允炆聽完母親的計劃,心冷似鐵:動不了水生,就改爲對付常槿,母親把我的話當什麼?隨便說說而已嗎?
但,她是母親啊,我該怎麼辦?母親,你爲什麼總是逼我?
朱允炆心中五味雜陳,心煩意亂,憤怒到了極點,他抽出佩劍,揮向了麻繩。
撲通!
嬤嬤整個身體都落進了開水桶裡,她手腳被綁,無法從桶裡爬出來,只得像一條鯉魚似的在桶裡翻滾,嗚咽。
半盞茶後,開水桶重歸平靜。
護衛被水桶裡散發噁心的氣味差點薰得吐出來了,“殿下,如此處理此人?”
朱允炆眉頭都沒皺一下,翻身上馬,淡淡道:“好生收殮了,若母妃問起此人,便讓她親自來看。”
這對母子要撕破臉嗎?護衛頓時膽寒,“此人死相太難看了,恐怕會嚇着娘娘。”
朱允炆看了一眼水桶裡紅彤彤的屍首,“嚇着了纔好,母妃該長點教訓了。”
言罷,朱允炆拍馬揚長而去。
爲安撫先人亡魂,開平王府常家在蓮花觀裡打醮。天剛亮時,開平王府正門大開,一輛輛馬車駛出王府,前面有騎兵和各色一章開道,烏壓壓一羣人,浩浩蕩蕩佔了半條大街。
路邊行人議論紛紛:“也就是開平王府纔有這種熱鬧看呢。”
“那當然了,想想兩年前開平王出殯,皇上親自設了祭臺,大明文臣武將,誰能有這番恩寵。”
“唉,依我看,做什麼都不如活得長,開平王雖然恩寵無邊,但他已經去世了啊,連親閨女護不住,也跟着去了——”
“噓,胡說八道什麼?莫議論皇家事,小心被錦衣衛逮住。”
“我也就說說而已,你不覺得奇怪嘛,自從開平王去世,他的親外孫、東宮嫡長子也去了,緊接着就是太子妃,常家兩年死了三個人,真是大大不祥啊。”
“閉嘴!”
常家三兄弟,承嗣的長子鄭國公常茂和二弟常升都是大明年輕的名將,兩人在外頭騎馬,帶着龐大的打醮隊伍前行。
馬車裡,常槿聽着外頭熙熙攘攘的動靜,低聲嘆道:“我早就和哥哥們說,莫要奢侈太過了,去道觀打醮而已,不用興師動衆的,怎麼又鬧成這樣。”
三郎常森不學無術,不願騎在馬上顛簸,他陪着妹妹坐在馬車裡,沒骨頭似的靠在軟墊上,“我也提醒過兩個哥哥了,可他們說我們常家畢竟是王府,場面若太簡陋了,恐怕惹人笑話。你也曉得,在家我是老幺,說話不管用啊,隨哥哥們折騰吧。”
常槿蹙着柳眉說道:“恐怕他們都忘記姐姐臨終前的囑咐了,姐姐說我們常家已經是烈火烹油的富貴了,我們要小心謹慎,提防小人,莫要貪功衝動。萬事忍爲先,不要理會別人的嘲笑、污衊、誤解、甚至侮辱,關起門來過日子,皇上念在過去父親的功績,還有水生年幼的面子上,總會護着我們常家。”
提起去世的大姐姐。常森總算坐直了身體,“我都記得的,姐姐說我們外戚之家遵循的老莊治家爲人之道。‘絕聖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見素抱樸。方能以小制大、以弱勝強、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以不變應萬變、無爲而無不爲。’‘反正我是照着姐姐的吩咐做了,萬事不沾身,不拉幫結派,平日也就和徐增壽交交心,當個閒雲野鶴般的富貴閒人。可是哥哥們天性好戰,喜歡建功立業,我也不能攔着啊。”
常槿無奈的嘆道:“唉,在宮裡,皇上皇后提起兩個哥哥,都讚譽有加,說他們有父親當年的風采。三哥,難道姐姐說錯了,大哥二哥纔是對的?”
常森面有茫然之色,“你別問我啊,我也不懂的。反正我不去戰場,一心當我的富貴閒人,我勸他們不聽,你是女子,勸他們更不聽,各有各的緣法,各走各的路吧。咱們常家立了那麼多功勞,即使將來那裡出錯,也會將功贖罪,你別想太多了。”
常槿不以爲然,說道:“咱們家是世襲罔替的公爵府,皇上賜金書鐵卷,鐵卷雖然寫着‘若犯死罪,爾免三死,子免二死,以報爾功’。但這個免死金牌前面還有句話,是‘除謀逆不宥’,並非真正的免死,所以哥哥們還是要小心啊。”
“咱們是皇室親家,咱們可能謀反呢,妹妹未免想的太嚴重了。”常森面有憐憫之色,“妹妹,你在東宮整天和那個陰險的呂側妃打交道,事事謹慎,習慣了凡事做最壞的打算。東宮住着難受,等明年父親孝期一過,你搬回家吧,我和哥哥們也要爲你的終身大事考量了。”
常槿眼色一肅,“我不嫁人。我答應了姐姐,要好好照顧水生,撫養成人。”
常森勸道:“有皇上皇后在,水生定會平安長大的。你一個姑娘家,不好一直住在東宮。況且我和哥哥們都覺得東宮水深,已經賠進去大姐姐了,不能再將你也陷進去,所以不會讓你嫁給太子做填房。”
三個哥哥都設身處地爲自己作想,常槿心中一暖,笑中帶淚說道:“看見大姐姐的糟心婚姻,我早就沒有嫁人的想法了,覺得一輩子小姑獨處也沒什麼不好,清清白白的來到人世,杳無牽掛的走,難道三個哥哥不肯養我這個妹妹?”
“怎麼可能!”常森忙說道:“我們就你一個妹妹,堂堂開平王府,還養不起你一個女子?好了,我不逼你,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哥哥養你一輩子。”
常槿點頭說道:“好,我記住哥哥的承諾了。上次猛虎傷人,差點丟了水生,都說是意外,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呂側妃是個笑面狐狸,我就怕水生被她養歪了,或者將來和咱們常家生分了,孩子是自己養的親……”
常家一行隊伍浩浩蕩蕩的到了蓮花觀,觀主早就帶着道士們設了祭臺迎接,打醮的場面非同尋常的隆重,道士們穿着新做的黃色道袍設了道場,經文之聲響徹雲端。
聽說常家在蓮花觀打醮,金陵各個豪門世家都紛紛派了家中子弟前來送禮,豬牛羊三牲,茶葉香燭銀兩等一擔擔禮物擡進了道觀。常家三兄弟忙着接待訪客,蓮花觀幾乎匯聚了金陵所有的豪門,場面更加熱鬧了。
傍晚蓮花觀設了素席面,常家三兄弟都在外頭陪客,常槿獨自用飯,寂然飯畢,或許是聽着道士們唸了一整天經書,疲倦不堪,很快入眠了。
入夜,值夜的丫鬟婆子們被一陣迷香迷暈了,紛紛睡倒。兩個黑影潛進臥房,將昏睡的常槿用棉被裹住,悄無聲息的擡走。
恍恍惚惚,常槿看着牀帳外有一對龍鳳喜燭,空氣中有一股合歡花的香味,但和平時的薰香不同,這個合歡花的香氣有種令人恐懼的詭異之感。
常槿很討厭這股味道,她張口想要吩咐丫鬟打開窗戶透透氣,換上寧神的檀香,可是她渾身無力,說不出話,嫣紅的朱脣裡發出含糊的吟哦之聲。
這是在做夢吧。
這時一個黃袍道士模樣的人揭開了帳子,常槿頓時大驚:何方小賊,敢闖我的閨房?!
常槿表面嫺靜溫柔,其實是會武的,將門虎女,她立刻自救,臥房枕頭下常年藏着防身的匕/首,她下意識的想摸到枕下,可是無論她怎麼着急,胳膊腿卻一點都不聽使喚,好像不是自己的。
常槿想大叫示警,可是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小貓似的嗚咽。
“美人,真是美人啊!”黃袍道士輕佻的摸了一把她的臉,“長的像嫦娥下凡,哎喲,這叫聲怪好聽的,使勁叫啊,本道爺就喜歡聽聲。”
醒來!快醒來!這是做夢!
常槿努力的想叫醒自己,逃出噩夢。可是那道士的手殘留着香燭的味道,指甲上還有一滴燭淚,一切都那麼真實,真實的可怕。
黃袍道士的手解開了她的衣帶,粗暴的扯開,露出精緻的鎖骨和雪一樣的肌膚。
咕嚕。
常槿清晰的聽見道士嚥了一口唾沫,然後將骯髒的手伸向了她的肚兜!
醒來!快醒來!
常槿用盡力氣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感覺到一股血腥在嘴裡蔓延開來,可她依然無法動彈。
這時一個人影奔來,揮劍刺向黃袍道士。道士當場斃命,常槿瞪大眼睛看着人影,恍惚中是朱允炆的輪廓。
當她打算細看時,人影掀開被子將她包裹起來,世界一片黑暗……
啊!
常槿猛地從牀上坐起來,丫鬟婆子忙圍過去,“小姐醒了,快來伺候梳洗。”
窗外晨曦剛止,常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寢衣,衣帶並沒解開。牀帳外是一盞油燈,而不是夢中的蠟燭。
原來是夢。
常槿鬆了一口氣,起牀漱口時,舌尖隱作痛,她皺眉啐了一口,唾沫裡有紅血絲。
猛然回想起她拼命咬舌逼迫自己清醒時的夢境,常槿身形一僵:這個夢……這個夢太真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