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什麼?”徐妙儀問道。
買的裡八刺說道:“我求娶的誠意。”
徐妙儀從頭到腳打量他一番,毫不留情的譏諷道:“一個被遺棄的喪家之犬,居然要求我託付終身,我看被砸壞腦子的是你吧。”
買的裡八刺面如止水,淡淡道:“樸不花是我祖母的心腹,沒想到他居然會背叛我。我發誓,從今以後,我不會被任何人欺騙了。”
徐妙儀袖手旁觀,“你被不被人騙關我屁事。”
“當然和你有關。”買的裡八刺說道:“只要我還活着,我就是北元世子,黃金家族的繼承人。朱元璋是大明皇帝,爲君者諱,你永遠無法如願,爲謝家冤案昭雪,只有我纔有本事幫你。”
徐妙儀冷笑:“都是你一面之詞,我不信。”
“我平生說謊無數,但關於你外祖父的事情是真的。”買的裡八刺呵呵笑道:“其實你有八成相信,不願意承認罷了。逃避不是辦法,總有一天要面對的。而到時候大明所有人,包括你的父親都會阻攔你揭開真相。在至高無上的君權面前,你一人不足掛齒。早晚像你外祖父謝再興那樣不明不白的死去,連屍首都找不到,你若真的甘心,就不是我所認識的妙儀了。”
巖洞裡有許多發着藍色光芒的熒光石,在黑暗中也能看清彼此的表情。買的裡八刺從來不是輕易認輸之人,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他很快恢復了鬥志,即使面絕境,也不放棄任何翻身的希望。
“誠然,嫁給我有許多壞處,可是……小八繼續鼓動徐妙儀,“兩害取其輕。就像你害怕樸不花殺人滅口,所以明知無法脫身,還是和明月跟着我們往回跑。因爲你知道,跟我尚有一線生機,而另一個選擇是死路一條。我們不談感情,只論利益,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如何選擇。”
徐妙儀沉默片刻,說道:“我義父教導我,不要在逼迫之下被迫做出非彼即此的選擇。這樣的話只能說明我前面做的太失敗了。所以我不會承諾嫁給你,不過——”、
徐妙儀向小八伸出右手,“我們現在可以合作脫困。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你我今日淪落與此,不是因爲我們不夠好,不夠努力,是因對手太強大了,暫時的失敗並不羞恥,我們聯手走出困境,未必不能扳回一局。”
徐妙儀故意激將說道:“世子,你不會狹隘到覺得男女之間的結盟只有婚姻這個路子吧?這樣的小八很令人失望哦。”
買的裡八刺伸手拉出了徐妙儀的右手,“不嫁給我,你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對付朱元璋?”
徐妙儀笑道:“捉姦拿雙,捉賊拿贓。世子覺得我是那種輕易被隻字片語說服的人嗎?即便你的猜測是真的——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小時候我和母親被追殺,有誰想到我會活到今天呢?那些小瞧我的人,都會付出代價。”
“沒想到你會如此樂觀堅強,真是堅不可摧。”買的裡八刺由衷讚揚道:“好了,你現在已經成功超越我的祖母奇太后,成爲我最佩服的女人了。”
以前小八曾經說她是他第二佩服的女人。
提到奇太后,買的裡八刺眼裡有一閃而過的落寞。
其實徐妙儀並非無堅不摧,短短半月曆經各種變故、挫折和算計,自信心備受打擊,但是這種絕境下,必須結盟合作纔有逃生的希望,士氣很關鍵,所以她故意慷慨陳詞,是自我激勵,也是鼓舞買的裡八刺的鬥志。
所以徐妙儀發現他藏在內心的傷痛,立刻出言開解道:“你懷疑被奇太后和宣光帝拋棄了?樸不花是個無根的閹人,殺你不過是追名逐利,一件卑鄙的勾當而已。奇太后和宣光帝纔是你的血親,我覺得大可不必擔心。”
這下戳到了小八的痛處,“父皇不止我一個兒子,太后也不止我一個孫子。我一個人質而已,隨時都有可能被犧牲。縱使今日樸不花殺我不是太后和父皇指使,但明日呢?弟弟長大了呢?所以我不會寄希望於親情,因爲在政治利益面前,親情算什麼呢?微不足道。”
買的裡八刺不愧爲是久經考驗的世子,這時候還不忘攻心,“妙儀,謝家滅門,你母親被刺殺,你父親袖手旁觀,這就是活生生親情屈服政治利益的例子,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明白我說的這個道理,不是嗎?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一聽這話,徐妙儀頓生棋逢對手之感。她瞭解他,他也瞭解她,缺點和軟肋瞭如指掌,他們的經歷太相似了,兩個同樣智慧堅強的靈魂在暗處對決,互相審視,互相征服,即使面臨絕境也絕不放棄。
但也因爲他們太像了,瞭解彼此的進攻套路,所以即使找準了對手的痛處進行攻擊,互相傷害,互相刺痛,卻不能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分出勝負。
這樣勢均力敵的對手,哪怕總是互相傷害呢,彼此卻都有佩服和惺惺相惜之感。
看着徐妙儀的表情像是聽進去的樣子,買的裡八刺翻開地圖,指着左邊說道:“如果足夠幸運,那邊的路沒有坍塌堵死,我們應該可以慢慢繞出去,走吧。”
買的裡八刺往兜裡賽了幾塊熒光石作爲照明,像往常那樣扶着徐妙儀往左而去,不料妙儀才走了兩步,就發出一聲尖叫,“啊呀,疼!”
“怎麼了?”
徐妙儀查看右腿傷勢,“腿受傷了。”
買的裡八刺看見她腿上確實一片淤青,乾脆蹲下說道:“上來吧,我揹你。”
“唉,王金剛逼我吃藥,導致我行動不便,加上腿又傷着了,最後倒黴的還是世子。”徐妙儀無不惋惜的趴在買的裡八剌背上,伸了伸手,“你揹着我不方便看地圖,正好你我合作,我看着地圖給你指路吧。”
買的裡八刺拿出了腰間的地圖遞給徐妙儀,徐妙儀的手剛碰着地圖邊角,小八嘿嘿笑着立刻收回腰間。
徐妙儀撲了個空,“喂,說好了結盟互相信一次,不要互相傷害了,怎麼反悔了?”
買的裡八刺揹着徐妙儀前行,“這是聘禮,答應嫁給我,就立馬給你。”
徐妙儀冷笑,“這點東西就想娶我,太小氣了。”
買的裡八刺問道:“哦,什麼樣的聘禮才配得上你?”
徐妙儀隨口說道:“江山爲聘,說不定我會考慮一下。”
買的裡八刺步伐一頓,“那咱們說好了,將來江山爲聘,你不能反悔。”
“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這是朱家的江山。”
“不,我們黃金家族曾經擁有史上最大的疆域,總有一天,我會讓黃金家族恢復過去的榮光……”
徐妙儀趴在買的裡八刺寬闊的脊背上,時不時和他聊天鬥嘴,探索前進,眼睛卻嚕嚕嚕轉,在巖洞四壁尋找寒鴉的圖樣。
竹排傾覆,明月失蹤,徐妙儀明知她生還可能性很小,但心裡也有一絲希望在,倘若明月活着,肯定會在行經之處刻上寒鴉的記號。明月恩怨分明,有恩必報,可見世人都說妓子無情,太過絕對了。
前方洞口坍塌,只得再尋出路,買的裡八刺也不知揹着徐妙儀走了多久,最終精疲力竭,在一處石灰岩洞裡放下了她,“不行了,太累了,先歇一歇。”
沒有食物,沒有生火的木材,兩人到最後都不敢說話了,以保持可憐的體力。
徐妙儀趴在地上聽着聲音,指着右前方說道:“那裡有地下暗河,看看裡頭是否有魚。”
買的裡八刺強撐着背起徐妙儀,勉強笑道:“一定有的,你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七拐八彎前行,終於到找到了一個地下湖泊,買的裡八刺揣着熒光石冒險下湖一探,湖水裡果然有魚!
這些魚形狀詭異,似乎沒有遭遇過天敵,很是愚笨,買的裡八刺順利的捕撈到了幾條大魚,他掏出匕首清理魚鱗內臟,雪白的魚肉割成薄片,擱在洗淨的石板上遞給徐妙儀。
生吃魚片,味道居然還不錯,腥中帶甜。
“要是烤來吃就更好了。”吃飽了的買的裡八刺得隴望蜀。
“不知這魚有沒有毒,算了,毒死也比餓死好。”徐妙儀自我安慰。
天地之間一片漆黑,只有藍色熒光石是唯一的光亮。哪怕這個光亮是冷的,卻也是唯一的依靠。
買的裡八刺突然問道:“你當年被親情拋棄時是什麼滋味?”
世子看似無所謂,其實還是受傷了啊!
徐妙儀說道:“哦,就像一個人獨自走在冰冷雪夜,太陽永遠不會升起,永遠盼不來冰雪融化的春天,猶如陷入迷宮。你的心境會永遠停留在冬天,直到……”
“直到什麼?”
直到朱棣走進了她的人生,哪怕復仇尚未成功,她依然能夠感受到了溫暖的春天,一蓑煙雨任平生。
徐妙儀頓了頓,說道:“直到復仇才能走出這個冰冷的迷宮。”
買的裡八刺哦了一聲,“看來我的冬天會很漫長。”
徐妙儀說道:“不,你和我是不同的。你並沒有被親情完全拋棄。樸不花是奇太后的心腹不假,可是他未必是受太后的指使。奇太后這樣歷經三朝的大人物,怎麼可能輕易放棄成年的孫子,寄希望於一個剛出生的男嬰呢?從來都聽說棄卒保帥,沒說過棄帥保卒的。”
“你父皇就更不可能了,且不說什麼虎毒不食子。你就看樸不花支支吾吾拿出去你父皇的手令,便知真假了。我估計你父皇派來接應的人被樸不花半路截殺,接應的人要麼死了,要麼手令丟了,所以王金剛堅持先看手令,樸不花就立刻發難。”
徐妙儀分析的句句在理,微弱的熒光下,買的裡八刺的臉色明顯和緩了許多,嘴上卻冷哼道:“即便如你所料,我的處境也好不到哪去。我若一直在大明當人質,不能顯示自己的價值,早晚有一天會被太后父皇放棄。”
徐妙儀說道:“那權皇后呢?她只有你一個兒子,作爲母親,哪怕全世界都放棄了你,她不會的。在這個時候,她定派人到處尋你呢,所以你比我幸運啊,我連母親都沒有了……”
兩人聊着聊着,不知何時都睡沉了,醒來後,買的裡八刺又捕了一些笨魚片成魚片果腹,揹着徐妙儀繼續尋逃生的路。
這一次他們終於找到了出口,買的裡八刺在一處被坍塌的石塊堵死的洞口停下,放下了徐妙儀,外面有光芒艱難穿過石縫,微光投射在徐妙儀的手掌心上,有一絲絲的溫暖。
“是熱的!”徐妙儀驚喜的說道:“這不是熒光或者反光,這是太陽的光輝!”
“除非來十個大力士,方能將這些岩石挪開。”買的裡八刺蹙眉看着攔住的岩石說道。
徐妙儀看着掌心的光斑,“韭山鬧出這麼大動靜,各路人馬肯定齊聚到這裡四處尋找,我們等待救援便是了。”
買的裡八刺將地圖搓成圓筒狀,挨在石壁上仔細聽着,“你聽,外頭有軍隊交戰,可能是大明的軍隊和樸不花對上了。”
徐妙儀卻暗想:義父他們發現了暗號,跟着來到鳳陽了嗎?外面交戰的隊伍有沒有明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