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馬三保看了看朱棣淡定的神色,似乎沒有阻止姚妙儀的意思,便不由得補充說道:“即便不氣死,也要被嚇死吧。四殿下,此人是我們手中唯一的活口了。”
朱棣劍眉一挑,問道:“你不信她?”
馬三保坦言道:“殿下也知道,她的外號是姚屠夫,手下死人比活人多。”姚屠夫手段簡單粗暴慣了,在軍營的時候是出了名的“殘暴”。
上一次是勘驗屍體,手段膽子大一點沒事,現在面對的是一個剛剛斷舌的活人啊!
朱棣淡淡道:“我信她。”
這便是閉嘴的意思。
馬三保立刻緘默不語了,低頭裝鵪鶉。從小伺候這位四爺,他太明白朱棣的脾氣。
小木屋裡,姚妙儀指着屋裡一排排各種可怖死裝的屍首說道:“這些都是你的同伴,很遺憾,他們要在奈何橋上等很久,才能盼到和你團圓。”
從男子的眼神來看,此刻他的精神和*一樣,都在崩潰中,姚妙儀再添上了一把柴,附耳過去,用蒙古語低聲說道:“聽說你們蒙古人以前用天葬,把屍首用白布裹了,拖在馬後面,策馬飛奔,屍首在那個地方落下,就葬在那裡,據說這是神明的旨意。”
聲音極小,門外的朱棣等人根本聽不見。
從男子猛然縮緊的喉頭來看,姚妙儀知道自己猜對了,他聽得懂!他們果然是殘元派來的奸細!
姚妙儀咯咯笑道,繼續小聲用蒙古語詐他,說道:“知道爲什麼暴露了嗎?因爲你不是唯一的活口,你咬舌了,你的同伴沒有這個決心,水銀灌了才一半,就忍不住痛全都招認啦,只求我痛痛快快的給他一刀,了結痛苦。”
男子眼裡的憤恨溢於言表,嘴裡嗚嗚含糊不清,不過看口型應該是“叛徒”二字。
姚妙儀卻呵呵笑道:“剛纔是開玩笑啦!其實你纔是唯一的活口,嘖嘖,大意了吧,稍微詐一詐就探了底細。原來你們真是冒充明教的殘元奸細。”
精神被設計碾壓折磨,男子眼裡噴出的怒火驀地消失了,微微有些失神呆滯,姚妙儀乘機拉着他的手,食指沾了沾墨水,在紙上鬼畫符般的寫了一個“元”字!
這便是變相的“屈打成招”了。
男子看見那個元字,怒火又起。姚妙儀卻咋呼的揮着墨跡未乾的紙張大聲叫起來:“殿下,他招認了!”
我哪有招認——
男子奮力掙扎着,嘴裡發出猛虎似的咆哮聲,姚妙儀眸色如冰,兩枚銀針同時插【進他頭顱的穴道,頓時昏迷過去。
這時候朱棣和馬三保聞訊進來了,姚妙儀將男子“招供”的紙張遞過去,說道:“我嚇唬他說活灌水銀剝皮,攻破了他的意志,寫下一個元字,咳咳,可能是逼得有些緊,他暈過去了。”
其實姚妙儀很清楚,她最後兩針多扎進去半個手指頭,已經傷了他的腦子,即使再強行喚醒,也形同癡呆,無能爲力改筆供了。
真相天知地知我知,再無他人知曉。
哼,叫你栽贓嫁禍我們明教,叫你也嚐嚐被人冤枉的滋味。
朱棣看着鬼畫符般的字跡,一對劍眉似乎要蹙到一起了,“莫非是殘元朝廷派來的奸細?”
姚妙儀指着其中一具屍首的肩部說道:“四殿下,您看看此人的肩頭,有一塊皮膚被剝去了,還有這個——”
姚妙儀指着另一具屍首胸口尚未癒合的烙印,“四殿下是否還記得,效忠蒙古黃金家族的護衛和將領,他們身上大多紋着一個青色狼頭的紋身?”
所謂蒙古黃金家族,指的是成吉思汗的直系血脈,即朮赤、察合臺、窩闊臺、拖雷四人的後代。如今被趕到草原的元順帝妥歡帖木兒是黃金家族“復國”的希望。
朱棣是跟着徐達參加北伐軍的,當然熟悉這些青色的狼頭,此時頓有八分相信了,“黃金家族派來奸細破壞皇陵?”
“四殿下所言甚是。”姚妙儀趕緊再補上一錘子,“皇上正在與他們和談,估摸是和談期間不好撕破臉,所以乾脆頂替魔教之名,暗地裡用這些下作的手段詛咒我們大明國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
嘴上如此說着,姚妙儀面上卻又露出了遲疑之色,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這個……當然了,草民也只是猜測。以前在北伐戰場當軍醫的時候,草民見過不少殘元的將領身上有這個東西,狼頭面目猙獰,印象深刻。今日驗屍時恰好看見這兩處莫名的烙印和剝皮的傷痕,再看見此人寫的‘元’字,就不禁往此處聯想罷了。”
姚妙儀觀察着朱棣的神色,說道:“一切都要依仗四殿下定奪,草民聽候差遣便是。”她並沒有指望朱棣會立刻深信不疑,但至少指明瞭一個方向,只要朱棣有心,他自然會找到足夠的證據,來證明這個猜測。
有些事情,過猶不及。
朱棣看着男子食指的墨跡,說道:“強制叫醒,我親自審問。”
姚妙儀暗想,幸虧我刺傷了他的大腦,叫醒也無濟於事了,她裝模作樣的從荷包裡套出一些香料,打算吹進男子的鼻孔,這時外面一陣喧譁,聽見一個男子叫道:“四殿下!微臣帶兵活捉了一人!堵了他的嘴,沒來得及咬舌!”
正是郭陽天的聲音!
馬三保面露不悅:郭指揮使急吼吼的來這裡,是擺明了來邀功的。他捉到了活口,功勞就要記在他頭上。
朱棣依舊面不改色,說道:“把人帶進來。”
郭陽天等人進了木屋,兩個士兵擡着一個被捆成糉子的活人,那人見到滿屋的屍首,還有捆在木板牀上氣息微弱的男子,知道大勢已去,剛纔還如泥鰍般徒勞掙扎,這時候如同垂死的魚,胸口猛烈起伏,目光滿是絕望。
進屋的人除了郭陽天,還有毛驤毛千戶,兩人對着朱棣行了禮。
毛千戶通過手下小旗丘福的交代,已經知道了姚妙儀被郭陽天抓鋪,誤認爲是魔教逆黨的經歷,進來後對她解釋說道:“姚大夫放心,我已經派人去了織錦二坊的百和堂,說請你去診治病人了,要宋姑娘他們不要擔心。”
一夜未歸,又恰逢金陵提前宵禁,嚴守城門,進出金陵十三道城門都要檢查戶籍和路引。想必宋秀兒和阿福都很擔心,有了毛千戶送的消息,應能安慰他們了。
姚妙儀低聲道謝:“多謝毛千戶。”
郭陽天緊緊盯着姚妙儀,姚妙儀有了朱棣和毛驤兩座大靠山撐腰,目光並不躲閃,和他默然對視片刻,然後將手中的元字,還有方纔審問的過程都說出來了。
那個活口聽見身份已經泄密,便如一截木頭般坐在刑架上,問什麼就答什麼,比自己人還聽話。
果然如朱棣推測的那樣,這批人是黃金家族豢養的死士和侍衛,本來是想刺殺洪武帝的,引得大明江山不穩,伺機反撲,但一直沒有機會,反而被親兵都尉府的人逼到了雞鳴山。
所以乾脆破釜沉舟,炸燬雞鳴山皇陵,斷了朱明王朝的“龍氣”,順便刺殺四皇子,然後嫁禍在明教身上,因爲是明教和大明毀了元朝的統治,意在一石二鳥。
困獸猶鬥,表明和平的和談之下,殘元和大明也在暗中博弈,私底下各種陰招不斷,殘元使出這等伎倆,並不意外。
郭指揮使雙目圓睜,衝過去揮着鞭子要抽打俘虜,“好大膽的畜生!敢傷害我大明龍體龍嗣!”
朱棣對毛驤使了個眼色,毛驤上前一步,攔住了郭指揮使。
朱棣說道:“將此人關押在天牢,好生看管,沒有我的手令,不得隨意提審。此事事關重大,郭指揮使和毛千戶隨我進宮稟告父皇。”
又對姚妙儀說道:“此人交給你,能問多少是多少。保住他的性命,不要弄死了。”
朱棣覺得姚妙儀審問很有一套,她恐怕能夠問出更多的東西來。
“是。”姚妙儀暗道,人家有那麼兇嘛,人若犯我,我才犯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啊。
朱棣看着半死不活的斷舌男子頭上如刺蝟般的各種銀針,又加了一句,“也不準弄殘了。”
“是。”姚妙儀說道。暗想人家有那麼殘暴嘛!頓時覺得,自己姚屠夫的形象恐怕在朱棣心裡根深蒂固了。
將俘虜帶到了山洞天牢,姚妙儀故意讓丘福將此人關押在明教光明長老狐蹤附近,屏退衆人,她和俘虜之間隔着鐵門。
姚妙儀提起毛病,“姓名。”
“張玉。”俘虜說道。
姚妙儀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你在殘元是?”
俘虜說道:“樞密知院。”
哇!姚妙儀心頭一喜,樞密知院是元朝的二品武官!這下逮到大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