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有求於我們呀!”我無奈道。一切現象已經說不清楚,可它確實與我們糾纏不休,不想讓我們走。
“你說,它是不是想讓咱們幫他,挖開這些土?”張春來問道。掃視四周,事物還和剛纔一樣沒有變化,只是身體感覺十分不自在,總覺得周圍的空氣中都有一絲邪氣。屏住呼吸,張春來對四下分外警覺,他那眼神中,也對藤蔓特別重視。彷彿藤蔓之中,真的有鬼。
“是不是我怎麼知道!”我說道:“拿了人家東西,樑子算是結下了,不給它解決完所有事,恐怕還會有變化,也許鬼就在我們身邊。幫它一把也行,不過我要再上一道保險”。說着,以肘發力類似揚肘的招式,將女屍肩胛骨推上去。重擊之下,女屍後背悶響,渾身顫動,舌頭甩出的更長,這樣子讓人看着十分可憐。若是活人,我的肘擊肯定讓它趴下,但是這個醒屍生僵,真真是鐵塔一般,養氣出來的結果,血肉僵結,打上去的感覺跟樹墩一般。把它拖到石臺一邊,張春來和我研究怎麼樣挖開如意門中間的漲土。
人爲堆起的河流積土,雖然懸在上方呈一大塊,但是如果貿然動手,很容易被砸到。心裡不由合計,莫不是這女屍的鬼魂,是想砸死我們不成,下面的漲碎木板,根本不能動。窗口的裂土也要觀察仔細。選定一塊攀爬位置,張春來上去,我要在地面以防女屍生變,因爲它還能動。
從窗口上放下一些落土,張春來移到門上方,向一側挖掘,落土在一邊堆起。這樣能保證卸下門上的土時,不會被大片落下砸到。
隨着一點一點的土被放下,順着流出的土石出現半具骨骸。一大堆土流出,也漏出了裡面的石樑,石樑上面雕有脊獸,應該是門外上方的飛瞻。這具屍骸焦黑,和土石一個顏色,很多小塊的骨頭不見,只剩頭胸上臂,隨着滾落出來,一片片成條的落土四散開,胸腔內的一塊透明物體也漏出來。那些四散開的成條落土,是屍體腐爛的時候粘連的衣物,埋在土中久而久之,成爲裹在骨骸外的一圈硬塊。
對於這實實在在的骨頭,根本不必害怕,伸手拿起透明物擦去泥土,居然和剛纔的水晶兔子一模一樣,張春來下來之後也有些驚訝,趕忙拿出包裡的那個。兩塊水晶兔子合在一起,嚴絲合縫。合成一面完整圓壁,圖案立刻起了變化,分開的兩隻兔子,現在反過來看兔子的形態不見了,此時成爲兩隻首尾纏在一起的鴛鴦。不由得感慨,這工匠的美學藝術真的令人驚歎,能把線條刻畫得如此抽象,真不是普通工匠可爲。
“咱們中國的水晶大多發白,雖然也有質地清澈如水的,但是很少,這兩塊即使是古代,也不是平常市井能夠見到,一定來自宮廷”張春來道:“光是收集這樣的材料,就不是民間能有的力量,這肯定是清宮造辦處的東西。水晶物品,咱們聽說過的太少了,幾乎可以說沒有”。
“等等”我打斷張春來:“你說的這麼確定,有什麼依據沒有?如果是真的,那這個女屍身份咱們剛纔說的可都推翻了”。
正在說話間,靠在黑暗處又響起輕微的腳步,女屍一步步走過來,張春來和我同時閃身後退。
與之前見到的走路姿勢又是不同,女屍現在是踉踉蹌蹌的步子,肩胛骨被推上是一方面,也可能現在的動氣不太大了,此時的步子有些鬆散,女屍幾欲栽倒。張春來做好了攻過去的架勢,我叫他別動,現在可以確定,恐怕真的有鬼。人死之後,怨氣不滅,這種說法對不對不敢說!只能寧可信其有!
女屍一步步走到屍骸前,雙膝重重跪地,微微前傾的身子,擡不起來還微動的雙手,那樣子就像要抱起屍骸。全過程看在眼裡,彷彿面前是一個活人俯身去抱至親的人。只是耷拉出來老長的舌頭和翻開的牙牀,讓人心裡生出一股悲憫。這兩人生前一定是至親,不然不會如此。
“那現在怎麼辦?”張春來問道。眼前的景象他也不忍再看。
“給他們收了吧!”我說道:“趕快解決”。
由我托起女屍,張春來收拾骨骸。說來也怪,此時抓着脖領在地上拖行,絲毫感覺不到屍體重量。
將它們收入棺內,蓋板落定。我們稍作等待,什麼也沒發生。
爬上洞口,重新回填完畢。黎明前是最黑暗時刻,罐頭瓶扔在最下面,兩人手裡沒有一點光源,將回填的土踩踏結實,確保外觀很難發現就好。
回程取道小河邊,耳畔響起流水聲,東方已現魚肚白。在河邊清洗,張春來說起這兩塊水晶鴛鴦,絕不是清中期能夠現身市井的東西。清末有一種傳聞,宮裡的太監宮女,常常偷盜一些寶物出宮變賣,這個其實真有實證。但是話說回來,宮女在那些妃嬪身邊,盡心盡力討主子歡心,如果判斷沒錯這是個很有唱功的宮女,古代宮廷,聽戲也是主要的生活元素,妃嬪太監宮女,隨便挑出來一個,都是曲藝大師不新鮮。戲唱得好,得到主子賞賜再正常不過。
“那些精緻的小物件,恐怕就是這麼來的”張春來道。
“你的意思是說,這有可能是個出宮的宮女?”我道。
“必須是個選擇唱戲爲生,對曲藝造詣十分了得的宮女,不然不能棲身戲班子”張春來道:“古代宮中宮女的制度上也能找到一點依據,年齡大可以選擇留下,但是更多的還是選擇出宮。放着自己的才華不用,有幾個會選擇嫁入鄉間!不僅僅是唱戲,很多宮女久居宮中,女紅本領都十分高超,有的離開宮中,在民間從事女紅營生,都是不可多得的高手。明朝尚衣局,你總該聽說過吧!連娘娘的霞帔都是出自他們的手”。
而且明初國力昌盛,後宮女眷多喜東珠。那些製作女紅的宮人,對於製衣手藝達到一定程度,她們那樣的女人,即使到了民間,必然能夠名聲大振。再就是戲班的班主,剛纔說了,沒有相當的唱功,想進戲班討活,那是不可能的。就是大師名伶收徒在戲班,也要看個天生資質不是。很多事都在情理之中,只是當時聯繫不到。
照他這麼說,也合情合理。
那半具骨骸,是門樓前的飛瞻砸死的,水晶鴛鴦顯然說明兩人親近,剛纔還真和女鬼共處一個祠堂,只是感覺不到。總之,不管怎麼說,讓他們死入同穴,也算幫他們做了一點事,收穫幾個小件,咱們也算兩清了。
不過,生僵醒屍一說,可是我心裡最大的疑問。真萬道人的死因恐怕沒有家傳故事裡的那麼簡單,想不到這才幾代人,發生在太爺和太叔公眼前的事情就走樣,絕不是淋水起痄,肯定還有其它原因。這可真是諷刺,真萬道人打骨行屍一輩子,臨了的死因還是不明。
“你說的真萬道人,湘西人跑到東北去幹什麼?你不是說那邊巴冷巴冷滴嘛!”張春來問道。
“他是一個傳奇”我道。他到底是不是叫黃真萬,從太爺口中傳下來的故事來看,我都說不準,也許真不是。據他本人說,他是同治十三年生人,家中經營藥鋪,祖上三代都是採藥行醫的郎中。活着的時候對太爺他們就說了這麼多,太爺他們那個年紀,對真萬道人說的也是嘻嘻哈哈不信。只是在出事之後,收拾真萬道人的遺物時,他們才知道,原來恩師的過去,是一個傳奇。
“你說他死在生僵手上,是怎麼回事”張春來問道。
“那是在龍五爺遇害之後,真萬道人帶着幾個後生逃走,投靠了另一個山寨的大當家,外號‘鐵杵子’”我說道。鐵杵子和真萬道人早年也是認識的,投上山門,真萬道人也沒有放下技藝。白山黑水之間,數不清的遼國契丹和金代古墓,真萬道人的一身手段,在這些當家的眼裡,是香餑餑。現在知道爲什麼他混跡山間,招人待見爲什麼了吧!
一次,從一個金國墓葬裡,他們一行人碰到一個幾歲大的男童生僵。那小男孩擦粉塗脂,整張臉都是白乎乎的,額頭一點紅,顯然是古代金國時期盛行的陪葬童男童女裝束。兩腮鼓鼓,樣子很是呆萌。真萬道人也是不知道哪來的邪勁,見到這個小男孩的樣子就稀罕的不行,說什麼也要帶回去。
太叔公說這小男童兩腮鼓鼓,怕不會是個餵食水銀之後的‘氣躉’,先放了屍氣才行。引來真萬道人一頓臭罵,你個寶攝子翅膀骨差得很,這個不是氣躉,是嘴裡的舌頭脹滿兩腮。生僵趨人氣而動,小男孩能學人的樣子走動,這本就是很邪性的東西,可他那時候誰說的話都不聽,非要帶回去不可。
時也命也!
太爺就是這麼說的。
沒過多長時間,大當家鐵杵子迎娶三姨太,山門大開。
出事那天太爺他們下山幫忙搬貨,回來的時候帶回一條大黑狗,準備晚上宰了烀狗肉。老雞爪子去叫他的那個老相好一起來吃,就這麼屋裡就扔下一隻男孩生僵。等所有人回來的時候,男孩已經被咬的面目全非,滿地都是黑褐色的粘稠血液。我家太爺說,他當時要是留心一點戒備也不會有事。他們住的是貓洞子,是在山洞裡構築的木屋,裡面養着兩隻大貓,山洞中時常有鼠患。屋中沒人,究竟是大貓咬了男孩生僵還是咬它之前,本就是完全醒屍,當時他們並沒有注意。
滿地都是黑褐汁液和貓毛,就沒想到回來之前,屋裡肯定有過一場激戰。真萬道人一進到屋裡,立刻就去扶起男孩,拎着水壺就給它澆到頭上。
就是水落在頭頂的時候,那男孩生僵爪子擡起,就在人的眼前,所有爪尖瞬間出體,一把掏進真萬道人的肚子。血從嘴角流出,真萬道人豈是一般身手,他的指尖也是十分厲害,回手就把小男孩的肩膀斷開胳膊摘下,可另外一隻手裡有水壺,小男孩的另一隻手還在他肚子裡用力,眨眼都來不及,真萬道人的肚子就被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