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呼嘯,捲起地上恍若柳絮的積雪,紛紛揚揚的在空中打着轉兒。天色漸漸的陰沉了下來,那西下的金烏在雲層之上,固執的揮灑着自己的光芒,但是厚厚的雲層就像是給大地罩上了厚厚的窗簾,將那金色的餘輝擋在地表之外,只留下那微微的白光頑強的從雲層之間的縫隙滲透下來。夜色籠罩下的定襄城像是一隻遠古巨獸匍匐在無盡的雪原大地上。
縷縷淡青色的炊煙剛剛升起,就被那狂躁的北風捲得不成樣子,突厥人將戰馬牽回馬廊,喂上精心準備的飼料。然後一個個突厥人開始到達伙房開始進行進入大唐帝國之前的最後一次的進餐。一隻只烤得金黃的烤羊被擺在餐桌上,突厥人席地而坐,手裡拿着小刀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就在此時,天色全都暗了,營地間點起了篝火,熊熊的火焰照亮了這裡的一切。
在城裡的一間華麗的府邸,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人端坐在一個案幾之後,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精美的食物,卻沒有動一下。他的眼神裡有的只是無盡的暗淡與茫然,雙拳在衣袖裡緊緊地握着,指甲陷進了掌心,絲絲的血跡在滲透而出。
“可惡,這幫該死的突厥蠻子,來這裡就肆無忌憚的宰殺城裡百姓餵養的羊羔,甚至還有人凌虐城中婦女。”少年神色間顯露出無盡的掙扎,絲絲的血絲在他的眼球上佈滿,讓他俊俏的臉龐顯得異常的憔悴:“一定要做些什麼,可是這裡除了我自己還有誰是可信的?”少年喃喃自語着,然後徑直站起來走了出去。
城外,在朔風中站立着一排排身着鐵甲的騎士,駿馬不安的打着響鼻,熱氣在它們的腦袋邊上蒸騰,一個個士兵都面無表情的看着前方,在最前面一個身着華麗鎧甲,手持利劍的將軍正在訓話:“諸位成敗在此一舉,此戰必須勝利!別的不多說,預祝馬到功成!走……”
訓話簡短精煉,也無人應和,就這樣徑直的衝了出來,向着定襄城撲了過來,黑壓壓的像是天上不肯散去的烏雲。沉悶的馬蹄震顫大地,一匹匹的戰馬就像是一道道離弦的箭矢,帶着滾滾的雪塵席捲而來。
正在吃得滿嘴是油的突厥人對馬蹄聲有着天然的嗅覺,他們敏感的感覺到有大部隊正在靠近。一個個站起身來就向着在外城的馬廊奔了過去,嘴裡呼號着,腳下生風。但是當他們到了養着他們心愛戰馬的地方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卻讓他們目瞪口呆。
一匹匹戰馬就這樣躺倒在地上,一堆堆的新鮮的馬糞在每匹馬的身後,而且是熱氣騰騰的,但是卻不是乾燥的糞便,而是像是清水一般的流淌在地上。戰馬們躺在自己的糞便裡,無力的嘶鳴着,嘴角在向外面冒着白沫。
頡利正在和唐儉宴飲,兩人談笑宴宴,好不和諧愉快。頡利甚至拉着唐儉寬大的衣襬,要他一起坐到他的王座上去看底下那些舞姬的表演。
就在此時一個突厥人驚慌失措的跑了進來,嘴裡娃娃的叫着突厥話。頡利聽着臉上的神色一下子變得鐵青,手中的銅尊一下子就砸在地下,並且大聲的用突厥話呵斥着什麼。
唐儉原本正尷尬的推辭着,不願和竭力同座,因爲頡利身上那股子濃重的羊羶味讓他幾欲作嘔,要不是良好的教養與禮儀讓他保持着面上的不動聲色,恐怕會當場就大吐特吐。而且他還精通突厥語,但是卻裝作不懂的樣子,這門技能在大堂的朝野上下也只有那麼寥寥幾人知曉。所以此時他雖然心中有着驚濤駭浪,但是卻不敢表露絲毫。只能憋着,甚至憋得很痛苦。
頡利和那個跑進來的突厥人說的話唐儉都聽清楚了,原來是有一支部隊正在急速靠近,但是突厥人的戰馬居然全都被放倒了,一個個都拉了一地,虛脫的躺在地上,沒了戰馬突厥人完全沒有了絕大部分的戰鬥力。這個好消息讓唐儉差點仰天長嘯,但是他也知道要是露出絲毫破綻的話,他的小命都可能不保,現在頡利還不確定來襲的是不是大唐軍隊,也就暫且不會殺了他,要是他知曉自己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得知了他們的底細的話,定然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自己。所以不能表露出絲毫的破綻,於是唐儉拉住頡利大聲的說道:“大汗,些許小事就讓手下人去做好了,現在我們還是商議一下突厥和大唐結盟之事,鄙人來此之前聖上曾對鄙人說過,他願意將太上皇二十三女衡陽公主嫁與你們突厥王子阿史那杜爾,兩家永結秦晉之好,不知大汗意下如何?”
頡利要是在之前或許還會有心情和唐儉唧唧歪歪一下,但是現在出了這麼大一檔子事兒他豈能坐得住,有因爲還不能確定來襲的是不是大唐的軍隊,還不好將唐儉拿下,於是只能歉意的對唐儉說道:“此事往後再議,現在我突厥營地除了一些事情,需要本汗前去處理,今日就且先和先生喝到這裡,改日再和先生喝個不醉不休!”說着就示意一邊的衛士將唐儉帶回他們大唐使節居住的營帳。
唐儉一路之上跟着衛士,腦海裡思量着,越想越覺得今日定然能和突厥人分出個勝負,解決大唐的心腹之患。於是臉上一片神彩飛揚。
回到營帳,唐儉才大聲的暢快笑了出來:“哈哈……此事成矣!若得滅突厥,我唐儉死又何懼之!當浮一大白!”唐儉的聲音沒有絲毫的壓制,站在他營帳外的十幾名李靖的護衛相互之間看了一眼,其中兩人相互之間點了點頭,然後,悄然間的離去。剩下的人認真的站着崗,將四處往這邊探視的突厥人的眼線視若無睹。
大軍衝到城頭,矮小的定襄城城牆根本擋不住在最前面的騎士手中的巨大盾牌,厚重的鐵製盾牌拍擊在那薄薄的城牆之上,都會發出一聲聲巨大的聲響,城牆也在瑟瑟發抖。就在這十幾二十下的拍擊之下,矮小的城牆就開始就龜裂,隨時都將倒下。
而城門那裡就更加薄弱了,小小的城門完全經不住巨大的攻城木的撞擊,這東西被李靖鋸成幾截堆了兩個大雪橇才帶過來。因爲巧妙的使用了卡扣的方式鋸斷,現在拼接在一起,居然能完全的發揮作用。城門轟然倒塌,攻城的士兵丟下肩頭的巨大圓木,直接上前拼殺起來。他們除了扛着木頭,還在腰間掛了一把橫刀,橫刀在手直接劈翻了面前的一個身穿布衣的守城士兵,然後帶着滿頭的鮮血衝進城裡,衝殺起來。
在他們身後,騎兵迅速的推進,涌入了城門,然後衝進城裡,狹小的街道在駿馬地疾馳之下,前方潰逃的士兵就成了最好的目標,馬上騎士手中的馬槊一伸一縮間像是靈蛇吐信,收割了一條條的性命。街道兩旁的民宅,一個個百姓在門縫裡偷偷的向外觀望,看着那被屠殺一樣的守城士兵,有的歡喜有的愁。這些人是當初追隨着蕭皇后和楊政道遷徙而來的,其中有些人的家中男丁就在這突厥冊封的隋王領地之中當兵。這些人見到自己的親人被屠殺一個個頓時哭出聲來,而其餘的則是另外的百姓,他們沒有軍中親人,但是卻倍受突厥人的欺凌,突厥人在肆意的宰殺他們的牲畜,甚至搶走他們的妻女。這些人恨突厥人恨到骨子裡了。而突厥人卻不動那些在隋軍之中當兵的人的家屬,這他們對這些所謂的隋朝軍隊也包含憤恨。所以見到這一幕他們眉開眼笑,就差擊掌慶祝了。
大軍過處哀鴻遍野無數的人在狂奔躲避,無數人在哭喊流淚,也有無數身着皮甲的突厥人向着這一隊騎兵發起衝擊,手中彎刀揮舞,箭矢搭在弦上,紛紛的射了過來。可是馬上的士兵卻對箭矢不聞不問,他們身上穿的是厚重的全身鎧甲,就連戰馬都有着一身的披掛,那些箭矢射到他們身上只能發出噹噹的聲響和濺起一絲絲的火花。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戰果。
這是重騎兵,沒錯,全身鐵甲,連臉上也被面甲遮蓋,只有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空洞,像是一個黑洞要吸人魂魄一般。
重騎兵居出現在唐朝時期的戰場上,這似乎還是第一次,在前朝的歷史上還有重騎兵使用的實例,可是大唐還從未使用過重騎兵,這東西實在是耗費士兵和戰馬的力量。不是最好的戰馬和最強壯的士兵基本上玩不轉這東西,因爲這一身鎧甲足足七八十斤重,是別的開價的三倍,而再加上馬甲騎士的體重,戰馬要馱上足足接近五百斤,這對戰馬的要求非常高。大唐本就缺少戰馬,因爲產良馬的地方多數都掌握在大唐的敵對國家的手裡,像突厥,鐵勒,靺羯,回鶻等等。這些異族都在虎視中原,豈會將戰馬大量流出資敵?
所以這三千重騎是李靖集合了左右武衛兩支部隊中最強健的戰馬組建而成,士兵也是如此,這是從好幾年前就定下的策略,秘密的訓練了這些年終於要檢驗成果了。重騎兵不再與速度與衝刺力量,而是慢慢的碾壓一切,打不動只能捱打,這就是老虎咬刺蝟——無處下口。
三千重甲人數不多,就這樣沿着狹窄的街道慢慢的碾壓過去,突厥人生活在遼闊的草原上,從來都是騎着奔馳的駿馬風馳電掣一般的突襲別人,這一時間只能站在地上頓時全身不自在。一身的本領完全沒地方發揮,甚至平日裡揮舞的輕快的彎刀此時也顯得生笨起來。
一路碾壓,一路灑下一片片鮮血,盛開一朵朵妖嬈的血花,以及一聲聲或低沉或高亢的慘叫。
李靖站在城外的一個高臺上,親自擊鼓爲大唐將士壯威,一曲《將軍令》奏的是熱血澎湃,咚咚的鼓點響徹小小的定襄城,激勵起大唐士兵的熊熊鬥志,手中的馬槊揮舞的更加輕快起來,一下下的捅出去收回來都會帶走一條敵人的生命。
就在此時,一聲巨大的聲響震得大地震顫不已,一堵城牆被直接敲的垮塌下來,在城牆後的大唐騎兵徑直衝了了進來,又一處缺口被打開,潮水一樣的黑色鎧甲涌了進來。
頡利此時站在城中最高處,那裡是他的營帳,看着無數的黑色鐵甲,他大聲的咆哮:“該死的唐人,該死的兩腳羊!你們這些背信棄義的混蛋,你們將會被偉大的狼神所懲罰,將會成爲羣狼的晚餐!”說着他將手上的一張華麗的長弓拉開,向着下方射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