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蓉沒有說話,只是沉下頭去。
蘭昕見她不強辯,也不外泄心思,似乎是比先前懂得控制了自己的情緒,也顯得成熟了許多。“果然是吃一塹長一智,本宮瞧着,純妃你似乎不是從前的純妃了。”
“臣妾早就不想是從前的純妃了。”蘇婉蓉慢慢的擡起頭,眸子裡依然只有清亮亮的流光,純潔的沒有一絲雜質。“既然皇后娘娘今天來了,那臣妾便將心裡的話一股腦對娘娘說出來,想來皇后娘娘也是爲着此事前來。”
端身正坐,蘭昕不動聲色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將心中的不滿強壓下去,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這麼說來,你是知道本宮一定會保全你的孩子,非但如此,你還算準備了本宮一定會將這個孩子養育在膝下,視如己出般的疼愛。是麼?”
“即便皇后娘娘不問,臣妾也正預備向皇后娘娘坦言。”蘇婉蓉依足了禮數,向蘭昕微微福身,才娓娓道來:“從前在府上,臣妾不過是卑微的蘇格格。沒有顯赫的家世,臣妾知道,能幫襯皇上的,也唯有銀子了。
即便是論及銀錢,臣妾依舊不是最富庶的商賈千金,怡嬪能拿得出手的,遠比臣妾多出許多。於是除了善解人意,爲皇上分憂,臣妾當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想來當初爲使女的慧貴妃也懂臣妾的感受,那便是知道自己不如人,才更要處處謹慎,處處討好,學會忍住辛苦,更得學會如何看別人的臉色過活。
那時候的感覺,真真兒是唯有福晉與側福晉高高在上。而我們這些格格,美其名曰是庶福晉,其實還不是紅花底下的綠葉,陪襯而已。皇上即便會想起來,也不過是一時的興起貪鮮罷了。”
“純妃是明白人。”蘭昕捻了捻手裡的絹子,凜眉道:“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又比府裡許多女眷先誕下阿哥,爲何還不知道滿足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不是你的性子。說句不好聽的,你既然知道本宮是何等的家世出身,爲何還敢如此造次。真就不怕本宮容不下你麼?”
蘇婉蓉聽得明白,違心一笑:“臣妾怎麼敢與皇后娘娘爲敵。若非是受命於人,即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到底不敢以卵擊石。”
“那麼,你口中的人,所指……”蘭昕目不轉睛的盯着純妃,今日前來,只爲能弄清楚兩件事。其一,永璉的死到底是否與她有關,其二,便是這會子說的這一件了。
“皇后以爲是誰?”蘇婉蓉知道皇后是不會疑心皇上的,倒吸了一口涼氣才問道:“莫不是以爲臣妾早就與太后勾結,一心向抓住娘娘您的把柄吧?其實娘娘您該心裡有數,臣妾與太后親近,乃是因爲六宮容不下臣妾,纔不得不有之舉。根本並非臣妾一早就已經攀附上了太后的鳳船。”
這回輪到蘭昕有些詫異了:“能勞動純妃你犯險之人,除了太后,便唯有皇上了。你可別告訴本宮,是皇上不放心,才叫你暗中窺探究竟。”
蘇婉蓉慢慢的站直身子,輕巧的解開自己領口上的鈕釦,露出胸口一片潔白如玉的肌膚。卻偏偏在靠近心房的位置,有一條難看醜陋的疤痕格外搶眼。“這是和親王所賜,和親王不止一次以性命要挾臣妾,讓臣妾乖乖聽從吩咐,又或者是因爲娘娘您有什麼不好,他便對着臣妾撒潑,動輒一頓毒打,否則就是以永璋的性命相要挾。
娘娘以爲臣妾這些日子過的好麼?還是娘娘以爲,臣妾當真蠢笨到了極點,爲了皇后的寶座,不惜與您撕破臉,不惜與六宮撕破臉,甚至不惜得罪皇上……哼,皇上,他真的是好讓臣妾心痛啊。”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因着蘇婉蓉投入的表演而有些慌亂。“你到底想說什麼?”
“皇后娘娘,皇上容不下碧魯氏的孩子,令其代孕慘死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吧。還有櫻格格,誰不知道皇上心裡有多麼在意她,可終究還是除去了他。這些說明什麼,娘娘比我更清楚。”蘇婉蓉的臉上,泛起霜色,冰冷異常:“若不是皇上的吩咐,我幹嘛要斷送自己的前程去做這些?
當初,面對娘娘您的逼問打壓甚,臣妾隻字不提是爲了什麼?原因很簡單,一旦臣妾暗查皇后娘娘與和親王的緣由暴露,皇上便再無顏面面對娘娘您了。若臣妾膽敢嚼碎一個字兒,皇上必然要讓臣妾死無葬身之地。這道理,娘娘比臣妾看的更清楚。”
蘭昕明知道蘇婉蓉的話不可信,卻偏偏抑制不住顫抖的心。不該信的,卻偏偏被迫要信,這滋味可想而知。泫然一笑,蘭昕終究是抑制住了自己心裡的震撼:“純妃從來不如嘉妃口齒伶俐,也不似愉嬪伶牙俐齒,可卻當得起巧舌如簧。以爲這樣幾句話就能唬住本宮麼?”
“皇后娘娘若是這樣說,臣妾也無話好說。“蘇婉蓉倒是一點也不着急的樣子。“其實臣妾說什麼,娘娘您都不會相信,既然如此,您又何必來問?只是有一點,臣妾請皇后娘娘斟酌,因何緣故,皇上不願意要臣妾腹中的骨肉呢。臣妾不是碧魯氏,從頭到尾都沒有誆騙過皇上。
雖然得到這個孩兒的手段並不光彩,可皇上又怎麼會因此就不想要自己嫡親的骨肉了呢?他儘可以讓皇后娘娘您來撫育臣妾的孩子,對皇家而言,沒有什麼比綿延後嗣更爲要緊了。也就是說,若不是皇上厭惡臣妾至極,便是皇上不想再讓臣妾好模好樣的出現在後宮,出現在不該出現的人面前。”
說到這裡,蘇婉蓉的心還是有些疼的。雖然她對皇上不是全心全意的愛,可皇上到底是自己的夫君,自從入王府,也足有十多年的情分了。能讓自己的枕邊人如此憎恨自己,這也是蘇婉蓉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若不是有天大的理由,皇上不會如此心狠的。放眼瞧去,能讓皇上這樣在意的人,除了皇后娘娘,還能有誰?”蘇婉蓉輕微的勾起脣角,已經不復從前的嫵媚了。甚至連她一貫的吳儂軟語,這會兒也聽不出從前的聲調了。
“對皇后娘娘說清楚這件事,並非臣妾有心離間皇上與娘娘的夫妻之情。只是想請皇后娘娘明白,臣妾不過是後宮紛爭一枚失足的棋子罷了,的確心比天高,也的確命比紙薄,怕是永遠也不會有什麼以後了。求娘娘顧念臣妾爲皇上誕下了皇嗣,替臣妾好好照顧這個尚且未出生的孩兒吧。”
這時候,蘇婉蓉臉上能看得出祈求與感激之意。她不是輸給了皇后,而是輸給了皇上。能如何呢?這個男人是普天之下最尊貴的人了,她都不過也不敢再威脅他什麼了。既然皇上這條路走不通,除了皇后的寬厚與憐憫,蘇婉蓉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保住這個孩子。
蘭昕沒有做聲,是因爲蘇婉蓉交代的還不夠清楚。對於永璉的事情,她閉口不提,究竟是蓄意隱瞞還是另有圖謀?
蘇婉蓉知道皇后心裡記掛着什麼,但是她不能先開口,否則難逃不打自招的嫌疑。何況暫且保住永璜,對她來說只有好處。
薛貴寧於門外較遠的地方輕咳了一聲,因爲知道皇后與純妃有話不想讓人聽見,所以未曾靠近。
“何事?”蘭昕聽見動靜,不禁奇怪。這會子天已經黑了,還有什麼事情要薛貴寧來報?
“娘娘,皇上讓人來請娘娘往儲秀宮去一趟。”薛貴寧無聲的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說是慧貴妃似乎病的不輕。”
蘇婉蓉嗤笑一聲,卻沒有得意之色:“皇上八成是知道了娘娘來鍾粹宮,不放心,才叫人緊着來請。”
“本宮心裡有數,不必你多嘴。”蘭昕已是鬱悶煩躁,對蘇婉蓉的語氣也不如從前那麼寬和。“本宮還有一事,必得問清楚。”
“是。”蘇婉蓉低眉順目,很是柔和。
“永璉的死到底和你有多少牽連,是否太后暗中爲禍?”蘭昕問的明白,雖然不信純妃會知無不言,可到底這疑問憋在心裡太久了,也不得不問個清楚。
“這倒是難以回答了。”蘇婉蓉平心靜氣的對上皇后一雙鳳目:“皇后娘娘若是心裡存了疑慮,臣妾無論怎麼回答都難逃嫌疑。”
“讓你說你就說,信與不信,本宮自己會權衡。”蘭昕沒好氣道。
“那時候臣妾還不得太后看重,是否太后所爲臣妾不得而知。但臣妾自己並不曾做過半分傷害端慧皇太子的事情。那時候的臣妾,還未曾與皇上疏離至此,說什麼也不敢做下這樣的惡事。”眸子沒有一絲轉動,只是定定的對着皇后滿是鋒芒的瞳孔。蘇婉蓉看上去到底是坦然的。
“恭送皇后娘娘。”待到皇后轉身,她才倏地軟下了神情,再福身的時候,才覺得後腰痠痛的厲害。“風瀾,快去傳御醫,本宮有些難受。”不知道皇后會不會信她的話,這會兒子蘇婉蓉已經沒有心力去顧忌這些了,保住這個孩子,纔是保住了她後半生的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