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回巢的燕子掠過屋檐,在凝箬閣的殿門傷盤旋幾圈,惹得站在門口的婢女眯眼擡頭,然後在想起自己的活計時,趕忙拿起地上的水盆匆匆走遠。
一個下午,整個凝箬閣都忙碌了起來,宮人頻繁在殿門內外穿梭,臉上都帶着焦慮的神色。
內室裡,通明的燭光照亮了整個空間,桌上擺了三盞燭臺,剛剛靠近就能感受到火焰躍動的溫度。
楚若宸坐在牀邊,握住了另一隻指尖修長蒼白的手。
牀上的人呼吸均勻,雙眼緊閉,安詳放鬆的樣子彷彿墜入夢鄉一般,額頭上綁着一圈紗布,額角的位置隱隱能看見淺紅的痕跡。
“皇上,您還沒用晚膳呢。”
從內室門外徐徐走進的汐兒眼圈紅腫,輕聲說道,然後推開一盞燭臺,把手中的托盤放到桌上。
楚若宸回頭看了一眼,平靜的甚至有些令人心中打怵。
“啊。”楚若宸應了一聲,然後起身走到桌邊,默默拿起筷子。
王曇雅的手被楚若宸放回了被子裡,縱然動作幅度不小,但她卻仍然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楚若宸端着碗,回頭看了一眼王曇雅,眼中閃過一絲焦急。
從慶玉堂回到凝箬閣到現在,一直處於昏迷當中。
“唉……”楚若宸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太醫只說是頭部受到了撞擊,可能要有些時日才能醒過來,但具體時間,衆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能給出具體的答案。
可能是三天,三月,三年……甚至直到永遠。
“汐兒,好好照顧蓁貴妃。”楚若宸皺了下眉,然後放下碗筷,冷聲吩咐道。
“是,奴婢明白。”汐兒趕緊低頭答應。
楚若宸起身想走,踏出兩步之後,腳步頓了頓,回頭看向王曇雅。
昏迷中的女子面容蒼白,卻帶着一種虛弱的美感,令人禁不住心生愛憐。
“朕……明天再來。”楚若宸深吸口氣,扭過頭去,快步出了門。
汐兒抿了抿脣,默默收拾了桌上的飯菜,坐到楚若宸方纔坐着的位置。
從格窗透過來光牆悄悄變換着位置,從東牆到西牆,再到金色的光芒徹底將它蓋住,牀上的人依舊睡得香甜。
京城內,正街上依舊人來人往,攤販的吆喝聲混雜在一起此起彼伏,酒樓門前的小二殷勤的擦着店門,見到有人靠近,便招呼一聲,轉身將客人引到屋裡。
“二位公子,想吃點什麼進來看看?”
“來幾個包子,兩碗粥就好……你要什麼粥?”
“隨意。”
“那就兩碗紅棗小米粥吧。”
“好嘞,來請坐,馬上就好!”
正街邊上靠近驛館的酒樓裡,寧王並沒要雅間,而是在大堂裡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指了指對面,“你也坐吧。”
“是。”護衛點了點頭,默默坐下。
清早的溫度還未上來,晨風帶着河面的水氣吹進屋內,酒樓門前的柳樹不是落下一片葉子,順風而來。
寧王低頭看了看桌上的樹葉,坐在對面的護衛擡袖拂開
。
沒過片刻,包子和粥就被小二端上了桌,說了一句客官慢用之後再次忙碌起來。
寧王伸手用勺子攪了攪還在冒着熱氣的粥,把放包子的盤子推給護衛,然後側頭看了一眼一旁桌上坐着的四個人。
“這種話可是大逆不道啊,小心被別人聽去!”桌上其中一人用手擋在嘴邊壓低了聲音,似乎是在警告對面的人。
“這兩天到處都在傳,不也都沒事麼,要是真有事了,那還說不定是心虛了呢。”對面的人擺了擺手,顯得滿不在乎。
寧王喝了口粥,方纔沒有注意他們究竟在說什麼,但應該是挺嚴重的事。
“呸呸呸!什麼心虛,你不要命,我還要呢!”對面的人左右看了看,搖着頭起身,“你們吃吧,我走了。”
“哎?你瞧他這膽小的,所謂法不責衆嘛,就算真有別的詔書,該害怕的也不是咱們啊。”
寧王聽了半天,只得到一個肯定的消息,那就是他們說的詔書,與當今皇上有關。
那桌剩下的三人覺得掃興,匆匆解決了桌上飯菜結賬離開,寧王一碗粥才喝了一半。
“跟上他們。”寧王低聲吩咐了一句,對面的護衛擦了擦手,點頭悄聲跟了過去。
京城的盛夏唯一的清涼就只剩下早晨和傍晚,但衛州府的天氣卻值得許多京城人羨慕。
漫天陰雲還沒有散開,雖然雨已經停下,但潮溼卻在不斷的彌散。
整個衛州府都顯得霧氣氤氳,這種天氣對傷患並沒有益處,葉子謙靠在椅背上,推開一側的窗子。
窗外就是街對面的黑瓦白牆,但牆角處已經有許多深綠色的黴斑,屋檐滴滴答答的淌着水。
“咳咳。”珺瑤公主咳了一聲,一擡掌,將葉子謙剛剛打開的窗戶扇了回去,“你現在身體虛弱,最好不要吹風。”
“公主,您是不是太過……”
“太過什麼?”珺瑤公主瞪起眼睛。
“沒有。”葉子謙咳嗽一聲,轉移話題,“昨天晚上府衙放卷宗郡縣誌的房間房頂漏水了吧。”
“嗯,現在馮大人還在搬書呢。”珺瑤公主點了點頭,最近的大雨讓許久沒有修繕的屋頂都承受不住了。
“這些事不是都有衙役做嗎?”葉子謙愣了一下,沒想到馮知府連這種事也親力親爲。
珺瑤公主回頭往府衙的方向看了一眼,“府衙現在人手不足,大多數衙役都在城外幫工,之前殷夕還帶走了一隊,不過好在城裡治安不錯,不需要衙役維護。”
“那咱們過去看看吧。”葉子謙說着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胳膊。
那一刀並未傷到筋骨要害,雖然完全恢復需要時間,但輕微的活動已經不受影響。
珺瑤公主皺了皺眉,“你去做什麼?”
“去幫忙,微臣雖然有傷在身,但公主不是身手敏捷嗎?”葉子謙笑着反問了一句,如果自己不過去,珺瑤公主肯定不放心也會留在驛館。
珺瑤公主想了想,驛館離府衙並沒有太遠的距離,走一趟也無妨。
“那你等等,我把披風拿過來。”
衛州府衙內,馮知府一邊用袖子扇着灰塵一邊從書架上往箱子裡挪書和竹簡。
“咳咳……”
“大人,要不您先出去透透風?”幫忙的兩個衙役也用袖子捂着嘴勸道。
“這一屋子書,咱們三人收拾也得一天,要是不快點再下起雨來,連晾乾的機會都沒有。”馮知府搖了搖頭,心中暗忖等這陣子之後說什麼也要讓人每天過來打掃。
圍繞在院子裡的霧靄與門口飛出的灰塵融在一起,葉子謙走到門口往光線昏暗的屋內看了一眼。
“葉大人?您怎麼來了?”馮知府見到葉子謙,顯得很是驚訝。
“給你帶來一個幫手。”葉子謙笑着指了指珺瑤公主。
馮知府有些爲難的拍了拍手,“下官怎好讓公主殿下動手……”
“要收拾哪些?這一面書架上的都放箱子裡嗎?”珺瑤公主不等馮知府說完,徑直進了屋子,仰頭看了一眼實木的書架上擺的密密麻麻的卷宗。
“呃,是。”馮知府轉身回去點頭道。
葉子謙找了把椅子放在門口,從腰上拿出扇子展開掩住口鼻,在幾排書架間轉了兩圈。
“豐遠縣縣誌?對了,豐遠縣隸屬衛州府吧。”葉子謙用扇柄劃過一排書脊,然後停下腳步,眼神在豐遠縣縣誌上定格。
珺瑤公主正幫忙挪書,聽見葉子謙的聲音,隔着兩排書架尋找空隙往那邊望去,“豐遠縣怎麼……豐遠縣……”
這回輪到葉子謙擡頭,他聽見珺瑤公主的語氣似乎有一瞬的遲疑,然後不確定重複着。
“公主知道這裡?”葉子謙索性抽了架上幾本縣誌,左手還不能用力,只好費力的單手捧了過去。
珺瑤公主聽着耳熟,想了半天,終於想起在哪裡聽到過。
“好像是母后的故鄉。”珺瑤公主不確定的說着,當時她還小,記憶並不是很清晰。
“母后?”葉子謙把書放到靠窗的桌邊,詫異的問了一句。
“不是我的生身母親,是先皇的皇后,又一次我聽她說起自己的家鄉,好像是豐遠縣。”
珺瑤公主說着也走過去,拿起縣誌大略的翻了翻。
皇后?葉子謙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先皇在位時,他還在埋頭苦讀打算考取功名,對當時的明德皇后唯一的概念,就是葉匡源偶爾提起的沈自清之死。
一瞬間,有種想法從腦中劃過,葉子謙單手翻開書頁,按在目錄的一篇,如果先皇的皇后故鄉在豐遠縣,那當地縣誌一定會有記載。
果然翻了幾本之後,葉子謙找到了皇后兩個關鍵字。
“你對先皇的宮闈秘史感興趣?”珺瑤公主有些意外的湊過去查看葉子謙注意的地方。
“沒什麼,只是隨便看看而已。”葉子謙皺了皺眉,不打算告訴珺瑤公主自己的想法。
縣誌上記載關於明德皇后入宮選秀之前的經歷很詳細,當時整個縣城都以此爲榮,縣令親自撰寫了這本縣誌。
但這上面大多是寫明德皇后如何聰穎淑儀,美貌無雙,皇后入宮之後的事,就再沒有記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