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畫面在眼前晃動,有些空靈帶着迴響的聲音傳入大腦,就算看不清,聽不清,卻還是能感受到焦急的感情。
淳貴人緩了片刻,這纔將一句“我沒事”說了出來。
王曇雅聽了心中更痛,淳貴人就算這樣,恢復意識第一句也還是不想讓人擔心的話語。
“姐姐你好好躺下,壽宴已經結束了。”柳若惜輕柔的放低了肩膀,讓淳貴人躺回牀上,面對她疑惑的眼神時安慰道。
淳貴人閉眼回憶了一下,忽然伸手拉住王曇雅的袖子,急道:“我記得……似乎是寧王殿下跳了湖……之後呢?殿下怎樣了?”
“姐姐放下,殿下只是受了寒,皇上已經讓人送他回驛館了。”王曇雅心思閃過,暗忖還是不要讓淳貴人知道實情,一面她再爲此自責。
淳貴人果然鬆了口氣,隨即又嘆道:“都是我不好,攪了宴席衆人雅興,還讓寧王受罪。”
柳若惜和王曇雅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沒有提起毒香的事,只寬慰她讓她好好休息,最近都不要再勞累了。
窗外雨勢漸強,回巢的燕子在屋檐下拍打着翅膀,灑落一地的水珠,片刻前的半邊晴朗也消失不見,只剩深淺不一的晦暗。
御花園中的篁翠宮外,連翹叢的碧綠更染幾分深沉,宮門開了一條縫,一個小太監正向外張望,看了半晌了之後重新關上宮門。
還未到傍晚,內室中便點了蠟燭,陸貴人的端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在窗紙上留下一道剪影,時而低頭擡手的動作更顯婉約。
細針在錦帕上來回穿梭,一幅鳳棲梧桐的繡圖隨着纖纖細手指漸漸盛開。
金色鳳凰的尾翼堪堪落在梧桐碧葉上,振翅引首嘶鳴。
“採兒,再去將赭色的線拿來一些。”陸貴人收針在錦帕另一側挽了個花,拿起剪刀剪斷已經不夠長的線,淡淡的吩咐道。
採兒站在不遠處,愣愣的沒有動。
“採兒?”陸貴人提高聲音,回頭看向她。
“啊?小主有何吩咐?”採兒一震,眨了眨眼有些慌亂道。
“你有心事?”陸貴人皺了下眉,起身在牆角的櫃子裡翻找一番,拿出一卷赭色的繡線。
採兒低頭,欲言又止。
“是因爲壽宴的事吧。”陸貴人眼中古井不波,較之以前甚至多了一份死寂。
“……是,奴婢在想,皇上什麼時候會放了小主。”採兒眼神閃了閃,囁嚅着說道。
聽到皇上兩字,陸貴人正穿着線的手抖了一下,針尖刺進手指,一滴血珠滲了出來。
採兒沒有注意到,陸貴人也沒有吃痛的表現,只是絲毫不在意的把手指放到脣邊舔了一下,將穿好的針刺過錦帕,繼續繡未完的梧桐枝幹。
“現在想有什麼用,皇上若想放了我,自然會放。”
採兒怔了怔,驚訝的看向陸貴人端坐的平靜側臉,“小主……”
“天氣有些涼了,你去給茶壺添些熱水吧。”陸貴人頭也不回道。
“是,
奴婢這就去。”採兒點頭領命下去。
窗外大雨傾盆,穿過遊廊到廚房仍有距離,採兒撐着傘換了一壺熱水,單手端着托盤,前腳剛邁進正廳想騰手收了傘,卻一個不穩將茶壺摔到了地上。
清脆的碎裂聲在空蕩的大殿上格外明顯,採兒輕呼一聲,跳開幾步免於被熱水燙到。
內室傳來拉開椅子的動靜,採兒趕緊蹲下身子想要撿起茶壺碎片,就看見陸貴人從屏風後繞了過來。
採兒僵了一下,順勢跪倒在地,“小主恕罪,奴婢不小心……”
“起來吧,我不怪你。”陸貴人擺了擺手,語調平淡的讓採兒起來。
採兒原以爲按照陸貴人以前的習性,就算不罰她,也免不了一頓嘮叨,還要聽她數着最近自己毀壞的東西,本來已經有跪上一個時辰的心理準備了,可是陸貴人的反常卻更讓她心驚。
“小主您沒事吧?”採兒戰戰兢兢從地上站起來,試探着問。
“我能有什麼事。”陸貴人走到碎掉的茶杯前,攏了一下袖子,半蹲下來把大片的碎片放進托盤,採兒愣在一邊,連阻止的話都忘了出口。
就這樣看着陸貴人撿起所有能撿的瓷片,端着托盤走到門外,採兒這纔想到跟上去,“小主您怎麼能屈尊做這些雜事,快給奴婢拿吧。”
“不必,你去拿把掃帚收拾正廳吧。”陸貴人低頭步伐不疾不徐,出了遊廊直接步進雨中,瀰漫着煙水氣的庭院朦朧了陸貴人的眼神,半闔着眼簾將碎片倒在牆角。
採兒就這樣跟了一路,忽然覺得自己竟然說不出話來。
“採兒。”陸貴人回身,伸手搭在不住滴雨的連翹葉上,開口唸了採兒的名字。
“小主什麼事?”採兒忙應道。
“下次再倒茶,小心些吧,若是燙到就不好求醫了。”陸貴人意味不明的微微側頭,餘光看向採兒。
不知是不是錯覺,採兒只覺得此時的陸貴人分外孤獨。
“我……哈。”陸貴人搖了搖頭,輕拭額角雨水,在水簾中漸行漸遠。
她終是沒對採兒講出口,我……只剩你一人了。
慶玉堂內,淳貴人半倚着牀頭,鈴兒用勺子餵給她剩下的半碗藥。
王曇雅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這次的雨似乎比上次還大了些。
“娘娘不若就留在慶玉堂吧,這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要是現在離開,染了寒氣就不好了。”柳若惜正坐在桌邊攪着廚房剛煮好的紅棗蓮子粥,好讓粥涼的快些。
王曇雅點了點頭,“也好,若是淳姐姐再有哪裡不適,我也能照應一下。”
正廳中換了香爐,還未點上薰香,潮溼的感覺順着門縫沁入進來,王曇雅又重新關了下門。
此時的驛館內,被楚若宸派人送回驛館的寧王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從宮中跟過來的太醫守在牀邊,不時伸手給寧王號脈,探查他病情變化。
“主人情況如何?”寧王身邊的護衛皺着眉問道。
“脈象浮滑……
嗯。”太醫沉吟一聲,搖搖頭,“殿下本就體弱,若要恢復,恐怕至少需要小一月啊。”
“那主人何時能醒?”護衛見寧王雙眼緊閉,依舊沒有清醒的樣子,不禁急道。
“這……微臣也不好說,最遲不過明晚。”太醫斟酌着說道。
護衛點頭不再說話,退到一邊站着。
陰雨的天氣總是讓人分不清黃昏與傍晚,等到回過神時已經入夜,交加的風雨拍打着窗櫺,從窗縫滲漏的水珠匯成一股流到地板上,倒映着窗紙上不時現出的幽藍光影。
掛在門口的燈籠早已熄滅,隨風飄搖。
沒有雷聲,只有閃電照亮了屋子。
等到一夜在半夢半醒間過去之後,沒有往日將醒時眼底的暗紅,光線依舊昏暗,但雨聲已經小了許多。
楚若宸比往常起的稍晚了一些,洗漱過後沒用早膳便去了奉天殿上朝。
平時纖塵不染的地板多了些水漬,來朝的大臣們縱使有步輦車轎也大多淋溼了衣角。
見到楚若宸來的略早,文臣武將們換上嚴肅的神情,整個大殿瞬間安靜下來。
“今日天色不好,衆位愛卿不必行禮,有事直奏即可。”楚若宸看了眼地板,免了衆人的拜禮。
例行彙報的內容結束之後,葉子謙提起了江東水患之事,楚若宸看向一把鬍子的工部尚書,讓他安排工匠先往衛州府疏理河道修築河堤。
常規賑災該議之事議過之後,楚若宸頓了頓,正式宣佈任葉子謙爲宣撫使,前往衛州府督辦賑災。
王丞相好整以暇的看向葉子謙,暗中冷笑一聲,皇上親自將葉子謙派出京城,他自然沒有勸阻的理由,朝中沒有了葉子謙,他行事就要方便多了。
“皇上聖明!”王丞相帶頭躬身行禮。
“皇上聖明!”滿朝文武順勢贊同。
楚若宸將印信交給葉子謙,還留了一把佩劍,賜葉子謙先斬後奏之權。
待到葉子謙行了大禮收好印信,楚若宸步下臺階宣佈退朝。
殿外淫雨霏霏,稍遠些的宮殿都顯得煙霧繚繞,下了朝的大臣們擡着袖子擋雨,快步離開宮門。
珺瑤公主撐着傘站在御書房門口,房檐上淌下的水簾剛好砸在傘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遠遠的看見了楚若宸的身影,珺瑤公主招了招手,自顧自的轉身推門進了御書房。
楚若宸無奈的搖了搖頭,整個宮中只有珺瑤公主敢這麼放肆隨意。
收了傘放在門口順水,楚若宸關上門,“你怎麼又過來了?朕不是說過不准你來御書房嗎?”
“京城裡最有特色的灌湯包,我排了一大早晨的隊纔買到一籠。”珺瑤公主避開楚若宸的問題,把手裡拎着的布包放到條案上,裡面裝了用油紙包着的幾個包子。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楚若宸笑了一聲,靠在椅背上看珺瑤公主閃着某種目的的眼神。
珺瑤公主撇了撇嘴,不承認,“只是平常的關心啦,皇兄想太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