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一地的陶瓷花盆碎片混着潮溼的泥土，各個品種的蘭草卻完好的倒在泥土中，在王曇雅的記憶中沒有坍塌的花架，原本那個位置是一個石桌和石凳。
應該是自己走了以後，兄長添上的吧。
葉子謙一向喜愛蘭草，王曇雅曾經幫他澆過水施過肥，不過一切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時移世易的淒涼感涌上心頭，王曇雅不着痕跡的從楚若宸懷中離開，拉起珺瑤公主的手，“公主，我見葉府頗爲雅緻，公主應該熟悉，不如帶我觀賞一番如何？”
“當然好啊。”珺瑤公主沒有拒絕，拉着王曇雅就走，借這個機會離開忽然讓她感到彆扭的葉子謙當然是好事。
珺瑤公主的劍還落在葉子謙腳邊，楚若宸見兩人離開，彎腰拾起揮了兩下。
葉子謙揉了揉肌肉痠疼的右手，無奈的嘆了口氣。
“小妹竟然捨得把這柄劍給你用，真是讓我意外。”楚若宸豎起兩指劃過劍身，森冷的感覺讓人寒毛直豎。
“此劍如此貴重，微臣有幸一覽，倒是蒹葭倚玉樹了。”葉子謙苦笑的表情卻沒有什麼榮幸的意思，被珺瑤公主這一番折騰下來，估計兩天之內寫不好字了。
“哈，你還是拿筆就好。”楚若宸調侃了一句，把劍收回劍鞘隨身拿着，環視一圈之後，“葉府還有哪個地方能敘談片刻？”
“請皇上隨微臣前往書房稍坐。”葉子謙側身引楚若宸往後院走去。
正廳的牆被珺瑤公主紮了個窟窿，院子弄成這樣也實該翻修，只剩下珺瑤公主不感興趣的書房還保存的完好。
楚若宸在書櫃前站了一會兒，葉子謙忙着去找一套完好的茶具給葉子謙泡茶。
珺瑤公主在葉府鬧了一個晚上，對其中建築已經是瞭如指掌，後院一片面積不算大，卻修的精緻的花園，沒有晚春會開的花樹，低矮的松樹灌木圍了一圈，中間夾雜着幾株梅花樹，小型的假山下是一個池塘，赤金色的金魚成羣穿過蓮葉，清澈的水流從山腰汩汩流淌。
王曇雅記得當年，花園中還都是自己喜歡的杏花牡丹，一到春夏，滿園一片風姿旖旎，現在倒是更多了幾分文人風骨。
可以想象，這花園就是在寒風飄雪的冬季，也會有十分動人的美景。
“那邊的房間一直關着，我去看過，已經沒有人住了。”珺瑤公主指了指緊鄰花園的一個獨立小院。
順着珺瑤公主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王曇雅暗中攥緊了手指，那正是她曾經的閨房。
雖然位置在葉府之中有些偏僻，但卻正好能看見園林景色，記得她當時早起推開窗戶，對鏡反覆試着簪釵，暖陽將鏡中的面容渡了一層溫柔，花香和鳥鳴被清風帶進屋中，伴着掛在窗櫺上的風鈴譜成曼妙的樂曲。
“皇嫂？”珺瑤公主見王曇雅呆呆的看着院子沒有說話，提高聲音喚了一句。
“啊……無事，突然想起一些往事罷了。”王曇雅回過神來，眼神飄忽的避開
珺瑤公主向小院走去。
珺瑤公主搖了搖頭，不知道王曇雅爲何這麼反常。
院中雖然久未有人居住，卻並不顯得蕭索，一切一如往常，門扉窗櫺一塵不染，院中一角的紫藤垂着枝條，宛如一道傾瀉的紫色瀑布。
花開的正盛，比王曇雅離開時更高了幾分，幾片花瓣順風而下，落在搖椅上，積了一層深淺不一的紫色。
王曇雅走過去，伸手覆上了搖椅扶手，當初她嚐嚐拿一本書，靠着搖椅躺在花下，一手按住書頁，一手在旁邊的小桌上尋着糕點。
不知不覺，手上竟是加了力氣，將搖椅已經不太結實的扶手捏出了響聲。
“進去看看吧。”王曇雅深吸口氣，轉身離開。
珺瑤公主不明所以的跟上，眯了眯眼睛，直覺她又在隱瞞什麼了。
正廳中帶着小家碧玉的風格，百寶格上的瓷器映着陽光，反射出潔白的亮點。
紫檀木的一對圈椅擺在對門的位置，桌上還有一套茶具，只是其中卻不再有上下翻騰之後，茶水漸漸透出的沁人心脾的清香。
地板擦的很乾淨，王曇雅伸手劃過桌面，拿起茶壺做了個倒茶水的動作，臉上笑容卻顯得落寞。
珺瑤公主拿着一個觀音瓶左看右看，沒注意到王曇雅的神態。
內室在正廳之後，與凝箬閣的佈局很是相似，繞過掛屏之後，便是內室的門。
門未上鎖，王曇雅伸手推開，入眼便是粉白色的紗帳，紗帳連着棚頂，正中心垂下一盞八角宮燈。
窗戶並未打開，窗口上的風鈴已經不是當年那串，在她走時，那一串便落在了窗外的泥土中。
鏡臺前還有紅木的首飾盒，木梳放在盒子上，王曇雅低頭看向銅鏡，伸手覆上臉龐，大相徑庭的眉眼，卻是一樣的嬌媚動人。
站了片刻，直到正廳中珺瑤公主的腳步聲響起，王曇雅才轉身帶門退出了內室。
“按照這個格局，應該還有一間書房吧。”王曇雅跟珺瑤公主輕聲說了一句，那是能讓她待上半天的地方。
珺瑤公主點了下頭，指着院子一側，“那邊應該就是了。”
王曇雅跟珺瑤公主步向靠牆一側的書房，推開門，書香氣撲面而來，書櫃間都是兄長和父親爲她蒐羅來的喜歡讀的書，書架間竟是比自己的凝箬閣還要乾淨幾分。
“昨天我沒來得及看，沒想到原主人還這麼愛看書。”珺瑤公主隨手抽了一本，翻了幾頁之後又放了回去，“不過還真是枯燥，還是民間話本有趣。”
王曇雅手指停在一本詞集上，書脊處有一道明顯的暗紅色。
她還記得這紅色是她不小心打碎了茶杯，割破手指染了上去，當時葉子謙就在旁邊，看到之後急的扔了毛筆到處找手帕給她裹傷口。
以至於她插上話說自己沒事之後，纔看到葉子謙畫了一半的翠竹圖已經被灑上的墨汁毀了。
王曇雅笑了一聲，聲音中卻帶着些酸澀嘶啞
，眼前的一抹暗紅漸漸扭曲起來，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劃過臉頰，落在地板上，綻開的聲音清晰可聞。
“皇嫂……”珺瑤公主察覺王曇雅呼吸不對，回頭一看，嚇了一跳，驚疑不定的退後了一步，左右看看也沒見什麼值得王曇雅哭的東西。
況且王曇雅的樣子也不像是被嚇哭。
一直壓抑的感情終於爆發，卻再也收不回來，淚水奪眶而出，潤溼了乾燥的地板。
“我……去找皇兄！”珺瑤公主倉皇着橫跨了一步，想要離開，卻被王曇雅搖着頭死死抓住袖子。
“給我片刻時間，我會冷靜。”王曇雅帶着哭腔的話語讓珺瑤公主僵在原地，勉強點了點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你哭什麼？”珺瑤公主從袖子裡掏出手帕遞給王曇雅，看她強忍抽噎擦掉眼淚。
王曇雅心知在珺瑤公主面前漏了底細，若是她覺得可疑說了出去，那對她來講會很麻煩。
空出心思想了想說辭，王曇雅深吸口氣，“觀這處閨房，我只是想起了我的身世，一時有所傷懷罷了。”
“真的？”珺瑤公主將信將疑。
“是啊，此處一看便很久沒人居住，但扔被細心打掃，說明主人在她家人心中定然十分重要，而我……”王曇雅偏過頭去，抿着脣平復如波濤洶涌的情緒。
珺瑤公主摸了下腦袋，表示明白了，“我聽說過你來自相府，但因爲庶出不受重視……啊，抱歉。”珺瑤公主話語出口，才覺得這麼說有可能在戳王曇雅的痛處，忙道歉。
“無妨，我已經習慣了。”見珺瑤公主放下疑心，王曇雅鬆了口氣，太過劇烈波動的情緒讓她有種眩暈的感覺，不過哭出來後，心中的憋悶倒是好了許多。
只要能復仇，只要能永遠待在楚若宸的身邊，那一切都還機會！
“你沒事了？”半晌，珺瑤公主聽王曇雅呼吸漸穩，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
王曇雅回過身來，搖搖頭，眼角還有些發紅，翹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放心，我沒事了。”
“你看開些吧，現在生活不是很好嗎？”珺瑤公主勸王曇雅，不怎麼擅長安慰別人的她說出這些已經是極限了。
“多謝公主開導。”王曇雅點了點頭，“不知皇上是否等急了，咱們離開吧。”
珺瑤公主又看了一遍書架，確定沒有自己喜歡的書之後，同王曇雅離開屋子，關好門。
楚若宸在書房等了片刻，葉子謙找來了新的茶壺給楚若宸泡了杯茶。
條案上的蘭草被茶杯升騰的熱氣吹的晃了晃葉子，楚若宸伸手端了起來。
書房牆壁上掛了幾幅字畫，楚若宸一邊抿着茶水，一邊將一副書法從頭讀到尾。
“我記得當年殿試，你的字便遠勝同殿舉子，平日奏摺寫的端正，這題詩倒是豪放了許多啊。”楚若宸感嘆一句。
葉子謙輕咳一聲，拱手道：“微臣不過是閒來寫寫，豈敢布鼓雷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