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他說他是皇上身邊的人。”管家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補了一句。
楚若安陡然擡頭,眼中閃過一絲意外,皇上的人?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皇上找他什麼事?難道……他察覺到了什麼?
起身快步走向門口,本以爲是哪個來宣旨的太監,見到暗衛時,楚若安眯了眯眼。
“第二次見面,所爲何事?”
“該是第三次了,皇上有請。”
“哈,本王身體不適,還望閣下替本王向皇上告個罪。”寧王輕笑一聲,掩去眉間愁煩,不打算去見楚若宸。
暗衛上前一步伸手攔住想要回府的楚若安,“還請安王殿下別讓屬下爲難,皇上想與您商議的事,說不定可以解您目前困局。”
楚若安轉身的步伐一頓,背對着的暗衛,卻轉手一掌拍向暗衛胸口,“困局?本王何時有過這種憂慮。”
暗衛擡手化去並不強烈的內勁,“還請殿下三思。”
兩人僵持了半晌,楚若安終於轉過身,“你覺得本王去了,還能回來嗎?”
“皇上無意與殿下衝突。”
“那就走吧。”
御書房內,楚若宸站在門口,頭頂的陽光直直映在緩步負手而來的楚若安身上,卻不能消去他周身散發而出的冰冷。
“我等你許久了,入內詳談吧。”楚若宸在楚若安走近了站定時,輕聲說了一句,神色複雜轉身進去,“……皇兄。”
陽光柔和的一整個下午,連端茶送水的陸公公都被攔在門外,只有清風知曉的談話,在夜幕來臨時,悄然隱去。
兩日後,祭天大典。
寬闊的祭臺上,手持骨杖的祭祀跪伏在地,口中喃喃自語。
已經講過話的楚若宸靠着龍椅,一手手指有節奏的敲擊這扶手。
身旁就是皇后的鳳座,以往年年都會有人,但今年,卻是空着。
祭臺中心高了一截,數丈之外,便是一層圍城圓圈的御林軍,剩下的人,全數留在外圍。
祭祀祈禱完畢,便是歌舞助興,與以往不同,今年表演歌舞的男女各佔一半。
楚若宸停下手上動作,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眼神從甩着水袖的人羣中穿過,停在相鄰而坐的寧王和安王身上。
安王招了招手,身後站着的侍衛上前俯身,片刻之後點了點頭,悄然退下。
楚若宸勾起嘴角。
寧王咳了兩聲,揉着太陽穴皺眉。
“皇帝若是身體不適,可以提前退場。”楚若安斜了一眼,輕聲說道。
“唉,那小王就不打擾衆人雅興了,告辭。”寧王作勢起身,遠遠的對着楚若宸躬了下身。
楚若宸見他在護衛的攙扶下離開,輕輕對楚若安點了點頭。
楚若安咬了咬牙,一擡手,先前隱去的侍衛又悄然現身。
“信號。”楚若安淡淡的說了一句,名貴的紅木椅子被他捏出五個指印。
侍衛點了點頭,退後幾步,從懷中拿出信號彈,扔上半空。
碧藍的天空之下,一道紅色強光陡然炸開,祭臺上表演歌舞的衆人霎時間全部停下,動作整齊的從繁複的衣裳裡抽出刀劍,然後奔向四方。
“楚若宸假造遺詔!楚若宸不是真龍天子!安王殿下才是先帝親立!”
此起彼伏的各式喊聲連綿不絕,甚至似乎爲首一人還拿出了一個金色雲錦底子的詔書,卷在半個劍身上向楚若宸衝了過去。
寧王站在外圍,看見已經亂成一團的祭臺,嘆了口氣,鬆開護衛的胳膊,負手離去。
一衆大臣已經傻了眼,王丞相左右看了看,從桌椅後方快步繞過,跑到楚若宸身前,做出護駕的樣子。
“皇上小心啊!”王丞相一臉驚恐,但若是仔細看,就能分辨出他眼中一抹得意。
向楚若宸撲過去的同時,袖中短劍已經出鞘。
眼前一花,王丞相覺得自己刺中了什麼,手上還有溫熱的液體流過。
一瞬間,王丞相興奮的差點喊出聲來,只要寧王做了皇上,那他不但可以榮華富貴,女兒也不必永遠囚禁在坤寧宮……若是謀劃好的話,甚至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
“王丞相,看來你不僅有膽子謀害先帝的皇后,竟然還敢弒君。”
楚若宸涼絲絲的聲音在王丞相身前傳出,王丞相站的低了兩個臺階,他擡頭一看,發現楚若宸身前擋着龍椅上的軟墊,金色的料子與龍袍相近,而那溫熱的液體……
“啊!”王丞相驚叫一聲,劇痛這才傳來,手上不知何時被楚若宸拿着的匕
首劃開一道傷口,方纔太過激動竟然沒有注意。
趔趄着後退了兩步,絆倒在了有人受傷倒下的臺階上。
王丞相這才發現,楚若宸的伸手也並不是花拳繡腿,敢於靠近他的人,幾乎全被他不見血的砍暈。
御林軍統領秦宇帶人過來捉拿反賊,一步步靠近楚若宸,“皇上!微臣救駕來遲!”
喊聲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那些穿着繁複衣裳的人朝他聚攏過來,楚若宸輕輕放下執匕的手,似乎是等着秦宇過來護駕。
王丞相瞪着眼睛,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卻被一個倒飛過來的人徹底砸暈,秦宇手持敵人的長劍,其他御林軍都不在身邊,他快步靠近了楚若宸,然後單膝跪下。
“皇上受驚了!”
“愛卿來得正好。”楚若宸搖了搖頭,彎腰伸手虛扶。
低頭的秦宇猛地一擡頭,那柄劍劍身調換了方向,直刺向楚若宸的咽喉。
逼命時刻,楚若宸下意識的瞳孔擴大,他沒有躲,身後有破空聲傳來,清亮的脆響瞬間炸開。
秦宇只感覺虎口劇痛,整條胳膊都麻了起來,握不住的長劍掉在了地上,反彈兩下。
暗衛從半空中飛身落下,衣襬還在飄動,被攝進掌中的長劍已經刺進了秦宇的心臟。
“愛卿來得正好啊。”楚若宸露出笑容,發自真心的說了一句。
安王早已不知所蹤,一炷香的時間過去,騷亂也已平息下來,祭臺上橫着或舞女或御林軍的屍體,還有些受了傷的人不斷呻吟。
“把王丞相帶下去,擇日再審。”楚若宸招了招手,另一名暗衛上前把王丞相帶走。
“皇上,不去追寧王嗎?”暗衛把劍扔在秦宇死不瞑目的屍體旁邊,望了一眼遠方說道。
“不必追,我知道他在哪裡。”楚若宸輕聲說了一句,從九級臺階上飛身掠下。
御花園內,一派閒適的氣氛渾然沒有祭臺上的兇險,王曇雅漫無目的的穿過小徑,想要將這些天積鬱的心情散開。
不知繞到了哪裡,撥開身前略顯茂盛的灌木叢,從狹窄的小徑離開的時候,眼前忽然一亮。
不是光線的原因,而是在路口的位置,站着一個穿着淺黃色長衫的人。
看背影,王曇雅愣了一下,那應該是寧王。
“寧王殿下?”王曇雅有些意外,但還是走出幾步微微點了點頭。
正面看去,王曇雅不禁擡頭看了看天色,寧王的臉色並沒有以往所見那般蒼白,似乎正常了許多。
“原來是蓁貴妃娘娘。”寧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轉瞬而逝,臉上顯出了溫和的笑容,拱手道。
“殿下怎麼會在這裡?今天是祭天大典,殿下應該在場啊。”王曇雅疑惑,而且寧王看起來並不像身體不適才中途離開。
“只是來探望一個人罷了。”寧王輕聲說了句,眼神轉回方纔凝視的地方,愈發幽遠起來。
王曇雅順着寧王的眼神看過去,只見荒草叢生的陰影中,一座宮殿悄然矗立,門口的牌匾還能依稀分辨出字跡,閒瑜齋。
“……餘妃娘娘?”王曇雅腦中劃過一個名字,應該是寧王的生母,似乎是受了明德皇后之死連累,不久之後也暴斃身亡。
“想不到娘娘竟然知曉。”寧王的聲音變得沉重起來,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殿下?”王曇雅退後了一步,忽然感覺現在的寧王有些無法看透。
“哈,讓娘娘受驚了,小王道歉。”寧王忽然笑了一聲,放開雙手,“事到如今,無論結局如何,小王也能放下一切了。”
王曇雅不清不楚的聽着,還未說話,遠處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漸漸傳來。
“你能放下,朕放不下!”
王曇雅怔了怔,訝然回頭,看到楚若宸帶着暗衛快步靠近。
寧王皺了皺眉,與楚若宸無言靜對半晌,笑出聲來。
不同於以往溫柔中帶着虛弱,這陣笑,卻包含了太多無奈,不甘,憎恨命運……還有最後的釋然。
到了最後,寧王眼神突變,雙手一擡再猛然下壓,寬大的衣袖隨氣勁上下翻飛,然後左手前推右掌後撤,做了個起手式。
“既然放不下,就與小王戰到放下爲止吧!”
“仇恨不能彌平一切,朕不是你的仇人,皇室也不是你的仇人,只是命運捉弄而已,朕不會殺你。”楚若宸語調平淡如水,真正到了這種地步,他反而覺得有些理解寧王的心思了,不過追根究底,還是太過執着。
王曇雅愣愣的看着一切發生,勁風揚起她的頭髮
,連後撤免受波及都忘記了。
就在王曇雅眨眼的一瞬間,寧王轉頭看向了她。
“如果小王這樣做,你就會與我對決了吧。”寧王沉聲說了一句,側滑一步一掌拍向王曇雅。
“啊!”王曇雅下意識的驚叫出聲,瞪着飛速接近的寧王。
但下一刻,她就看見寧王的表情恢復了從容,還帶着一絲輕鬆。
腥甜的味道在脣邊擴散開來,王曇雅擡手摸了摸側臉,是血,寧王身上的血。
寧王的手挨在王曇雅的左肩上,氣勢磅礴的一掌,卻不帶半分掌力。
“安王……遠離皇家吧……”
隨後趕來的楚若安毫不留情的一劍穿透了寧王的胸口,鮮血順着劍身滴滴答答的滑落在地,楚若安眼中閃過一絲掙扎,卻還是用力抽出了劍身。
寧王身子前傾了一下,王曇雅緩緩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着瞬間發生在眼前的一切。
她感覺到寧王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用力了一些,跪倒在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時,冰涼的指尖劃過自己手腕。
楚若安一甩長劍轉身,劍尖直指面色鐵青的楚若宸,楚若宸擡手攔住想要上前的暗衛。
“朕會如約與你對決,若是朕敗了……還望你善待天下百姓。”楚若宸眼光一冷,堵上天下……還有站在一旁他最愛的女人,他已經起了殺心。
“不……”寧王撐着地面,咳嗽一聲,忽然擡手拉住楚若安的衣襬,然後擡頭看向楚若宸,慘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瞳孔已經漸漸失了聚焦。
“皇嫂……有喜了。”
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全數愣住,王曇雅反射性看向自己的小腹,楚若宸驚訝過後,就是一陣狂喜,顧不得楚若安就快步奔上前去,“什麼時候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朕?”
“臣妾……怕有人圖謀不軌……”王曇雅呆呆的回答,見楚若宸抓住自己的肩膀,眼眶一熱,就那麼抱了上去,“皇上,您不是答應臣妾之後去雲州府遊玩的嗎?您已經許下諾言了,怎麼能做這麼冒險的事!”
楚若安咬了咬牙,低頭一看倒在地上的寧王,冷哼一聲,鬆手將劍扔在寧王身邊,腳尖點地飛身而起,話音遠遠傳來,那是一句帶來滿滿遺憾的恭喜。
或許,遠離皇家真的是一個好主意吧。
彷彿應了此情此景,天邊陰雲乍起,頭頂卻是陽光當空。
十日後,細心的百姓都發現,城外的安王府人去樓空,祭天大典似乎出了刺客,寧王回了燕都,馨時國的使臣也離開京城。
這些事情都擠在這一陣子發生,皇上也沒有什麼表示,不過比起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更令人拍手稱快的,就是王丞相被皇上當朝審訊,謀害明德皇后,嫁禍沈自清,貪贓枉法……證據確鑿數罪併罰,皇上念在其是皇后和貴妃之父,判了責二十杖流三千里,家產收歸國庫,也算是剛柔並濟。
第十一日,正好是黃道吉日,宮中一片張燈結綵,冊封皇后的儀式與公主大婚定在了同一天,雙喜臨門好不熱鬧。
葉子謙身兼丞相太傅二職,儼然已經成爲皇上股肱,與珺瑤公主郎才女貌更是受到羣臣祝賀。
傍晚明月初升,天邊一抹紅霞還未散去,珺瑤公主扒着已經許久未回的公主府欄杆,頭上蓋着的紅布被掀開一半,一旁的婢女焦急的勸她把蓋頭放下來,珺瑤公主嬉笑一聲,看到騎馬過來的葉子謙,乾脆擡腿一踩欄杆,飛身掠了下去,在半空中一掌拍開喜轎的簾子。
“太傅,以後,本公主是不是該改口了?”
“……全憑珺瑤喜歡。”
“那……子謙如何?”
“咳……也好。”
另一邊,凝箬閣中,紅色的綢帶綁在內室牀邊,晚風從半開的窗子透了進了,將紅綢輕輕揚起。
王曇雅頭上的鳳冠還未摘下,沉重的感覺意味着一路走來的艱辛不易,但時至今日,已經什麼都不用在意了。
楚若宸就站在王曇雅身後,銅鏡中映出兩人的面容,一者溫柔,一者嫺靜。
半晌,楚若宸擡起手指,輕輕拔下黑髮中卷着的金色髮簪拆下鳳凰展翼的頭飾,在王曇雅散下的黑髮上輕輕落下一吻。
暖黃色的燭光勾勒出兩人側顏的輪廓,在銅鏡中愈發溫柔起來。
“曇兒,朕許諾,從今以後,你我不離不棄,白首偕老。”
“臣妾……記住了。”
讓明月爲之失色的笑容,溢滿了信任和幸福。
在一切掙扎都結束的時刻,王曇雅輕輕擡頭,靠在了楚若宸肩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