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簡樸,穿在他身上卻多了一份凝練的沉穩,見他轉身要進懷衣閣,她攔住他的去路,“你要成佛?”
“是。”
意料之中的回答,連語氣都是一貫的清冷疏離。
“你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沒有。”
眼裡忽覺一片溫熱,她努力的憋着淚,甚至還擠出了一絲笑意,“鳳臨止,你夠狠。”
“西鑰姑娘言重了。”他握住她的手腕,輕輕鬆鬆的拿開,繼續走他的路。
雲襄看着他的背影,眼眶早已憋的泛紅,她深吸一口氣,有些自嘲的開口道:“原以爲,你和仙界那些人不一樣,是我小看你了,青餘山的懷衣上仙,論心思詭謀手段高明世間再無其二。”
懷衣止步,沒有回頭,沒有應聲。
雲襄一步步的走近他,左手輕揚,腰間的赤金色紅鞭已經被她拿在掌心。
她慢慢的舉起左手,紅鞭一點一點的改變,最終,紅鞭在她手上變成一柄赤金紅色長槍,尖口直接抵住懷衣脊背。
“我真想直接刺開你的胸膛,看看裡面到底有沒有心。”
懷衣擡頭看天,墨發齊整的束在腦後,灰質髮帶垂落在身後,端的是飄逸出塵之感。
“我佛慈悲,西鑰姑娘性子狠辣,還是改一改爲好。”
雲襄聽着他的話,氣急反笑,長槍一動,毫不留情的刺入那人的肌骨。
傷口雖淺,疼痛卻真,但他卻一動不動,彷彿受傷的是別人。
雲襄看不見他的表情,她盯着他的背影,笑得倉惶。
“是了,在你懷衣上仙眼中,我就是一個心思狠辣歹毒殘忍的魔女,比不上你這位西天佛祖的悲憫衆生。”
懷衣不說話。
雲襄看着自槍口緩慢流出的血跡,眼眸一顫,“你回答我,當初我們掉入屠魔陣,也是你早已算計好的?”
爲了造成仙魔大亂,不惜屈尊降貴的同她在屠魔陣裡待了三百年。
良久,久到她舉着長槍的手都僵掉,久到血跡早已乾涸,她方纔聽到他的聲音,帶着刺破一切謎團的尖銳。
他說:“是。”
她放下長槍,動了動嘴角似乎想笑,可眼裡積蓄已久的眼淚先一步奪眶而出。
“鳳臨止,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呢?”她聲音顫抖的開口。
懷衣身形一顫,她話裡的委屈,絲絲縷縷的纏繞過來。
他猛地轉過身,那雙沉寂如深潭的眸子裡透着寒涼,他不言語,擡起修長的手握住長槍的柄,指尖光華繚繞。
“那本仙該怎麼對你?你要繼續無理取鬧到什麼時候!看來以前本仙對你的確是太過仁慈,以至於讓西鑰姑娘產生了誤會。”
他冷冷淡淡的說着,雲襄錯愕的看着他,看着他用指尖凝聚的仙力生生擰斷了這柄長槍。
雲襄驚顫的鬆開手,斷成兩截的長槍跌落在地,瞬間化爲長鞭。
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兩截長鞭,身體一點一點的繃緊,紅脣緊抿,眸子死死的盯着紅鞭,那樣子彷彿要殺人。
這條鞭子自她有記憶初始就陪伴着她,是她父尊送給她的,他永遠不會知道這條鞭子對她來說是多重要。
她的父尊沒了,鞭子也沒了。
什麼都沒了。
呼吸喘重,胸腔裡好像有烈火在炙烤着她的心扉,她心裡那麼疼,卻一丁點都不能表現出來。
因爲她明白,這是她自找的,即便是疼得蝕骨,也是她咎由自取。
面前的這個人,對她不曾有半分憐惜,她卻傻乎乎的將他惦記在心。
她也有自尊,有她自己的驕傲,即便他不愛她,她也要保留最後的尊嚴。
“這場利用人心的遊戲,你玩的遊刃有餘,我輸的徹徹底底。我是瞎了眼迷了心纔會愛上你,不對,我愛上的從來不是懷衣上仙,而是那個在屠魔陣裡保護我關心我的鳳臨止,可惜他死了,死在出陣的那一刻,是你親手把他殺死了。”
懷衣喉結微動,清冷寂月的黑眸裡淺淺倒映出雲襄蒼白的面容。
她望着他眼眸中的自己,忽地自嘲的笑了起來。
“原來愛一個人,會讓自己變得面目全非。”
她捧腹大笑,纖細的手指遙遙指着懷衣眼中自己的身影,大笑的聲音有些喑啞和細微的尖銳。
“你看看她,她現在的樣子哪裡還像以前的她,多荒謬啊,她不過是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人,結果就變成了這副鬼樣子,你說她傻不傻?”
“你該回去了。”
懷衣轉過身不去看她,對她的詢問充耳不聞,神情略有倦色,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彎腰拾起那兩截鞭子,手指用力,緩緩收緊,她看着他的後腦勺,脣畔有未乾的淚跡。
舔了舔乾燥的脣,略有苦味,然後緩慢而清寂的開了口。
“鳳臨止,我西鑰雲襄從來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可愛上你我還是後悔了。也罷,這些廢話說出來又能怎樣,鳳臨止,但願你做過的每一件事,日後都不會後悔。”
因爲後悔的滋味她嘗過,實在是太苦了。
她後悔愛上了他。
聞言,懷衣身形未動,可藏於寬大錦繡衣袍下的手,卻是控制不住的微微發抖。
眉間的那顆硃砂痣,愈發紅了。
微風拂面,溫柔細膩的風自頸間溜過,她擡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掌心裡很快溼潤一片。
“青餘山的風景可真美,不小心就迷了眼。”
她的話語輕輕,落在他心裡卻仿似千斤。
她終是走了。
又過了很久,懷衣轉過身,看着空蕩蕩的青餘山,這裡風景很美嗎?
或許吧,只是他看了太久,看膩了,也看淡了。
他早已知曉,以她的性子,一定不會罷休,而只有徹底的讓她失望,她纔會死心,纔會離去。
她走了,懷衣悠悠的嘆息,擡手輕輕的朝懷衣閣一揮,那座古樸而莊重的懷衣閣,頃刻間煙消雲散。
懷衣閣早已不復存在,雲襄看到的懷衣閣,不過是他變換出來的假象。
以後那人估計不會再來,這虛幻的懷衣閣,也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山下有一片翠湖,終年如翡翠般的碧綠,倒映着青餘山的輪廓,顯得幽靜美好。
可惜雲襄此刻心情十分不好,早已忽略了翠湖的盛景,看到對面的人兒以至於心情糟糕透頂。
站在雲襄對面的,是挽姜與仙界的一干衆人。
雲襄眯起眼,明豔的臉漸有烏雲彙集,暴風雨來臨前的安靜。
“本姑娘當是誰呢,原來是挽姜上神啊。”
“你認識本神?”挽姜呼吸一促,看着雲襄輕聲問道。
“挽姜,你翻臉不認人的本領的確高,不過你也別浪費力氣在我面前裝傻,因爲在我眼裡,你同死人沒什麼區別。”
“既是不認識,你爲何攔住本神去路?”挽**靜的看着她,“你就不怕本神對你出手?”
雲襄聽出了她話裡的威脅和不悅,她笑了笑,神情依舊囂張。
“我西鑰雲襄長這麼大還沒有怕過誰,你想動手殺了我?挽姜,你可真是越來越像一個稱職的神仙了。”
同那羣仙人一樣的自私和不講理,永遠都像沒有感情的木頭。
挽姜後退一步,躲開咄咄逼人的雲襄,“本神不想殺你,但你最好立即從本神面前消失。”
雲襄冷笑,“挽姜,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自然,本神是戰神千代雲天與月神姜璃之女,神界第一百二十五代戰神。”
她微微仰起頭,額間的鬱冬花光彩絢爛,有着高傲尊貴的美麗。
雲襄看了看挽姜身後,忽地大笑,連連點頭,伸手指着挽姜身後說道:“說的好,那我請問千代上神,你可知道他是誰?”
衆人都疑惑不解的看着雲襄,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挽姜疑惑的轉過頭,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男子一身素雅的黑衣,隱隱透着尊貴之氣。
墨髮束於腦後,玉冠束頂,於蒼翠古樹下負手而立,那雙眸子太過犀利又太過專注,眼中似有星辰閃耀,端的玉樹臨風之姿,極其好看的男子,也是她從未見過的男子。
只是,這男子是何時出現的?她竟絲毫沒有發覺這裡多了一個人。
挽姜回過頭,繼續看着雲襄,面色淡定,“知道。”
雲襄嘴角的笑容一僵,明眸微閃。
只是下一刻,挽姜又說道:“身上魔氣這麼重,一看就知道是個魔,還是個頂厲害的魔。”
她笑不出了,雲襄面無表情的看着挽姜,好半天才冷哼一聲。
從她身旁繞過,看也不看那些仙家,徑直走到站在樹下的雲裡面前。
“你看,你對她念念不忘,她卻將你忘的乾乾淨淨。”
雲襄回頭看了一眼挽姜,又說:“我想我這輩子,都做不到喜歡這個女人。”
這樣的女人,還真是讓她大開眼界。
可以風輕雲淡的出現在她們面前,可以絲毫不顧及往昔的情面,就像是真正的在看一個陌生人。
雲襄看着她哥哥,心裡苦笑,她眼裡的陌生人,心裡該多難過啊。
站在雲裡身邊的風縵曦先是極爲不善的瞪着挽姜,又見她看着雲裡時那般無動於衷的樣子,心裡適才徹底相信她忘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