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輕輕柔柔的落下,那麼平靜的語氣,那般自若的神態,可是帝無湮卻分明感覺到那話裡無邊無盡的怨氣和冰冷,他踉蹌的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如紙:“你說什麼?小挽,師傅不可能會傷你...”
“好一個不可能,那師傅是不是也要告訴我,我的這雙腳,也不是你砍掉的?”挽姜冷冷的斜睨了一眼帝無湮,聲音依舊是緩慢而淡淡的。
晴天霹靂般的話,讓帝無湮震驚無比的愣在那裡,四周是魔界陰慘慘的風,嗚嗚的刮過。幾個巡邏的魔兵一臉面無表情的走過去,帶起一陣碎石走沙。
“你的腳...怎麼可能是師傅砍的...師傅不可能會傷害你...”帝無湮低聲喃喃的說道,聲音有些悽苦和迷惘。
看着帝無湮黯淡的眸光,以及那有些渙散的眼神,挽姜嘴角揚了揚,沒有說話。
倒是西鑰雲裡好整以暇的看着帝無湮的反應,良久,才慢悠悠的來了一句:“帝無湮,你矢口否認也好,假裝失憶也罷,終歸本尊會記得,這筆帳,本尊慢慢找你討要回來。現在,慢走不送。”
帝無湮擡起頭,雙眸裡隱隱有着血絲,他沒有看雲裡,只是靜靜的注視着挽姜,精緻分明的嘴脣輕輕啓脣道:“小挽,師傅會查清楚,三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照顧好自己。”
“查?師傅?”挽姜笑着,青絲隨風飄落,帶起眼角的那一滴溼潤,楚楚動人:“三百年前我便起誓,有生之年與仙界之仇不共戴天。你爲了所謂的六界安寧,爲了拿到陌上鈴,甚至不惜親手砍去我的雙腳,帝無湮,從那時起,你便不再是我的師傅,從今往後,你依舊是仙界高高在上的八荒之主無湮帝君,你我之間,再無瓜葛。”
這麼絕情的話,她是真正想與他斷絕關係的。
意識到這一點,帝無湮那寬大青衣下的手竟開始痙攣,他擡起左手按住抽搐的右手,神情悲哀無限苦澀:“小挽…”
“雲裡,我們走吧。”
挽姜輕聲說道,將臉轉向雲裡,嘴角慢慢的上揚起來,似四月的牡丹,豔色無邊。
“小挽,你就這麼信任他麼,他真正的爲人和性格你知道多少,他費盡心機接近你又是爲了什麼,你有想過嗎?師傅與你三萬年相處的時間,原來竟還不及他。”
沙啞的嗓音,似沙漠狂風下擦着樹幹的沙礫,落在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挽姜回過頭冷冷一笑,小手抓着雲裡的衣襟,句句擲地有聲:“我就是全心全意的信任他,現在我終於懂得,世間所謂的正義道義,全都是哄騙那些無知的凡人,仙人狡詐自私自利,魔人更重情義頂天立地。帝無湮,你少在這裡和我提過去的事情,那樣讓我覺得噁心。”
“帝無湮,本尊好心奉勸你一句,趁着本尊現在心情很不錯,趁早滾出魔界,不然,本尊不介意請你到魔宮喝杯茶。”
雲裡從容不迫的聲音徐徐響起,清潤如珠,點滴醉骨。
“你以爲你一個人能打得過我?西鑰雲裡,你口氣未免太大了。”帝無湮冷眸略過,威嚴半顯。
雲裡散漫一笑,看着帝無湮的眼神有些嘲諷:“本尊說過要自己動手了嗎?你現在踏在本尊的地盤上,本尊的幾十萬魔兵,可是對帝君你,垂涎三尺呢。”
‘撲哧’的笑了出來,挽姜惡狠狠的捏住雲裡的臉頰,左右開弓的拉扯着,道:“雲裡,這樣對待遠道而來的客人不大好吧,你身爲魔尊怎可如此仗勢欺人呢。”
嘴裡雖說着雲裡的不好,可是在場的人分明都聽出了挽姜話裡並無任何譴責之意。
眼看着面前的兩個人,帝無湮心口痛的已經無法言說,終於,他臉色蒼白嘴脣顫抖的說了句“告辭”,轉眼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身影,帶着落荒而逃的意味。
身下的雲轉瞬萬千,帝無湮眉眼清冷的看着前方,青衣墨發在風中有些淒涼蕭瑟,腳下的雲在快速的移動,風景肆掠而過,快的讓人應接不暇。
然帝無湮此刻並沒有半分欣賞秀麗景色的心情,他的心仍在一陣陣的抽痛,他伸手按住疼的厲害的心口,苦笑着低頭,過眼全是往昔佳人的笑顏,入耳都是妙語清靈。
他想,他大概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對一個人走火入魔,以至於情難自禁,以至於思之成狂,以至於心痛獨殤。
他放在心裡珍之愛之的徒兒,現在變成了那副模樣,妖異的五官,邪魅的神色,以及看着他時冷漠無情的眼神,都讓他心裡那股悲傷和怒意,無處宣泄,堵在心口那裡,生生的疼着。
所以,當鸞鳥族的守衛們看到臉色陰沉提着軒轅劍走進來的帝無湮時,紛紛嚇破了膽,連滾帶爬的跑去找陌容容。
陌容容正在鸞鳥族的皇宮裡休憩,聽見外面顫抖恐懼的通稟聲,陌容容翻身而起披起外衣便走了出去。
一出殿門,陌容容眼前白光一閃,那柄威風凜凜的軒轅劍,便已經橫亙在她的脖子上了。
“帝君這是做什麼?”陌容容不慌不忙的看着帝無湮,眼神平靜。
“陌容容,你對我做過什麼?”
帝無湮執着那把劍,眼神肅殺,面色沉着,明眼人都能瞧得出他此刻的心情很是不虞,然陌容容似乎並沒有看見帝無湮的臉色,她笑嘻嘻的豎起細嫩的手指,夾住軒轅劍那凜冽的刀鋒。
笑道:“帝君難得來本皇這裡做客,本皇請帝君喝兩杯鸞鳥族的佳釀,如何?”
眼眸寒光一現,陌容容脖子上多出一抹殷紅的血跡,帝無湮不爲所動,靜靜的看着她,又問了一遍。
“最後一次,你對本君做了什麼?”
陌容容伸手拭了拭脖頸的溫熱,溼溼黏黏的,她皺起眉頭,豔麗冷傲的臉色此刻慢慢的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直教人心底發寒。
“帝君何必執着於那件事呢,說與不說,又能怎樣。容容是爲帝君考慮呢,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會快樂很多。”
“看來你是不打算說了,也好…”帝無湮不理會陌容容的話,直截了當的說着,手裡的軒轅劍猛地爆出一陣寒芒,許多站在身後的鸞鳥族的人紛紛撇開了頭,閉上眼不去看那光芒萬丈的上古神劍。
“帝君慢着,容容說便是。”陌容容伸手按住帝無湮舉劍的手,笑意盈盈的打斷道。
陌容容揮退那些看熱鬧的鸞鳥族,慢悠悠的擦掉自己脖子上的血跡,眼角微挑,勾人魂魄。
她看着帝無湮,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才悠悠的說道:“帝君想知道挽姜那雙腳是誰砍的?”
帝無湮沉默的看着她,神情寡淡。
陌容容嬌嬌一笑,似不在意,繼續道:“那帝君認爲,砍掉挽姜雙腳的人,究竟是不是你呢?”
還是一陣沉默,帝無湮握着軒轅劍,站在一碧藍天下,無端的便是出塵之態。
“呵,帝君…”陌容容眼珠一轉,望着帝無湮手裡那把劍,眼神遊移在劍上,嘖嘖感概:“軒轅劍真不愧是上古神劍吶,只一劍,便能夠乾淨利落的砍去雙腳,毫不費力。”
“帝君,那日的你,便是用你手中這把軒轅劍,砍去了你心愛的徒弟的雙腳的,嘖嘖,據說啊,那一日的仙牢,到處淌着挽姜的血,把看守仙牢的仙兵嚇得好幾晚沒睡着呢。”
似是沒預料是這樣的答案,帝無湮惶然的低頭看着自己手裡的軒轅劍,只覺得那把劍好像灼燒了他的手心,一陣刺骨的疼痛,他用力的甩開那把劍,雙手死死的握緊,雙眸赤紅的看着陌容容。
“陌容容,你對本君使用幻術!”
陌容容毫不掩飾的點點頭,有趣的欣賞着帝無湮此刻的神情,她勾着報復的笑意,眼眸水波盈盈:“帝君真聰明。鮫人的幻術,帝君感覺如何?你看,即便是到了現在,你也絲毫記不起當初發生的事,這樣,很好不是嗎。”
“……”帝無湮手中的軒轅劍爆發出一陣嘹亮的劍鳴,傳之千里,聲音鬥悽。
“帝君,容容勸你最好不要殺我,我若是死了,挽姜她也活不了。”看着帝無湮眼中濃墨般的殺意,陌容容一臉的平靜淡然,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頭髮,道:“本皇既然敢當着帝君的面這樣說,就不怕帝君會殺了本皇,除非是,帝君不在乎那丫頭的死活了。”
陌容容顯然知道帝無湮的弱點,她這般篤定的語氣,是料定了帝無湮不會把她怎麼樣。畢竟,事情一旦關乎挽姜,這個果決睿智的男人也會變得懦弱和退縮。
“你對小挽做了什麼?”帝無湮手中的軒轅劍再一次毫不猶豫的擺在陌容容面前,眼眸裡全是血絲,以及藏在眼底深處鋪天蓋地的痛色。
“也沒什麼,本皇不過是用她的血作引,將我和她的性命連在一起罷了。”陌容容擡起右手撫上腳邊的一株花,然後掐斷,拿在手裡慢條斯理的把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