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於你而言還重要嗎,天帝父君?你倒是喊得順口,稍稍轉個身,便又能那些恨之入骨的人和睦相處,過去對你來說根本不重要,當然,本尊這個在過去傷你害你至深的人更加不重要,上神沒必要爲了一個不重要的人特地來此。”
“所以,你自己也承認,對我來說你就是不重要的人?”她盯着他的手,那隻手溫熱有力,竟讓她莫名熟悉。
然她說出口的話,卻是字字鋒利,毫不溫婉。
他微微一笑,目光閃過鈍痛,只是一瞬間便消失了,他語氣淡漠,“是,我不重要,從來都不重要。”
“或許你的確不重要,但那些過去,承載了我的喜怒哀樂,怎不重要?本神比你更希望我與你沒有半分關係,可是你告訴我,這是什麼?”
她看着他冷淡的眉眼,終是生了怒意,清眸染着怒火,猛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捋起衣袖,露出白潤如玉的皓腕,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雲裡看向她的胳膊,那一瞬間,震驚、心疼、痛怒、酸澀等等鋪天蓋地的襲來。
他有些站不穩,寬大的白袍下,他雙手顫抖,痛到痙攣,可是面色上,卻始終是雲淡風輕的平和。
方纔那些情緒,早已被他狠狠的壓進眼眸深處,誰也瞧不見。
那雙胳膊上,傷痕累累,早已結痂的傷痕,爬滿了扭曲的弧度,刀刀深劃,次次重複。
那是怎樣的經歷,在自己手臂上一筆一畫的用刀刻下那個人的名字,害怕遺忘,不願遺忘,可終究忘的一乾二淨。
雲裡。
她的手臂上刻着這兩個字。
血一樣深刻的兩個字。
她苦苦詢問那麼多人,追問那麼多次,只是想知道忘記一切前的自己,究竟爲何要將這個傷她那麼狠的人刻在肌膚上。
這是一個秘密,一個自她甦醒過來從未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她也是無意中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刻着這樣深刻的兩個字,似乎是用特殊的藥水浸泡過,以至於她即便是使用術法,也是絲毫除不掉宛如烙印般的兩個字。
正是因爲無論她如何做,都除不掉這兩個字,所以心裡才生了好奇心,想要找到這個人,想要知道事情的緣由,想要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緣由。
那兩個字,毫不留情的刺痛了他的眼睛。
最後,他看似漠然的撇開了眼,額角青筋暴起。
“既是不重要,爲何要將名字刻在手臂上,我忘記了一切,又是爲何拼命的想要記住這個人?!”
“你回答我啊!”
她吼聲極大,眉眼倒是很平靜,似乎真的比以往長大了不少,至少已經懂得掩藏自己的情緒了。
死寂無聲。
過了很久,他墨色濃郁的眼睛凝視着她,嘴角微挑,顯出一派的不羈狂放,在挽姜略微愕然的目光下,笑容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諷刺。
雲裡向前走了一步,清雋的眉眼透着冷寂,視線灼熱的有些逼人,“這般血淋淋的刻字,想必是對我恨之入骨了。刻在手臂上的,是仇人,日日警醒自己記得復仇。心愛的人,只會刻在心上,你呼吸一次,便會痛上一分,這裡,你覺得痛嗎?”
他在問她。
他伸着手臂指着她的心口,那般的面無表情的問她。
她的心可曾痛過?
挽姜怔然的看着他,她看不懂他眼底晦澀莫名的情緒。
半晌,只是誠實的搖了搖頭,然後低頭認真的思慮良久,再次鄭重的搖頭。
她心裡不痛,一點都不痛。
可是,她的手臂上也不痛啊!
“我不明白,心愛的人爲何要刻在心上,若是真的愛那人,又怎會忍心傷他的心。”她仰着倔強的臉,輕聲質問道。
閉上眼沉沉的吸一口氣,手臂有些無力的垂下。
再次睜開眼時,那雙冷漠漆黑的眼裡,翻涌滌盪着風雲詭譎的滄海流年,似是陷入回憶,又似是遙望以後。
“你不用明白這些,本尊只是想逗逗你,見你愚傻,一時起了玩心,千代上神莫要被本尊的話騙了。”
挽姜眼波泛動,她沉了臉色,怒極反笑道:“魔尊的膽量倒是極大,連本神都敢戲耍,看來是本神愚鈍了,你這樣的魔,誠然只能是仇人。”
他不說話,深深的看着她,笑容越來越淡。
兀自冷笑,白皙玉容壓抑着憤怒,“本神很好奇,魔尊與我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先前天帝說了許多,那些過往裡,魔尊似乎看她極爲不順眼,動輒便要令她傷一傷,痛一痛。
“你是神,本尊是魔。”他止了笑。
她毫不留情的戳穿他,“貌似本神未恢復神身以前,並不是神。”
所以,當初的他和她,絕非是因爲神魔兩方如同水火的關係而產生仇恨的。
“你真想知道?”
他挑眉,溫溫一笑,已是勾人魂魄,“那本尊便告訴你,在你恢復神身以前,你是魔界的魔後,也是本尊的結髮妻,本尊強迫你留在魔界,將你囚禁在本尊身邊,讓你成爲本尊的囚奴,這個回答,上神滿意了嗎?”
“滿口胡言亂語,本神的夫君是無湮,本神先前也從來不是魔,而是仙界的公主。”
她憋紅了臉,氣的胸口起伏不定,水光瀲灩的眸子羞恨參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無稽之談,她的前身是仙界的仙,若真的是魔,又豈會成了神,這個人滿嘴的假話,說話更是油嘴滑舌不着調,她真是瘋了纔會來找他。
心裡越想越氣,她再也不想多待在這裡,索性調轉身子擡步就要走,走了兩步又回過頭瞪他,“別以爲你長的好看所有姑娘都願意嫁給你,本神豈是那般膚淺的人,又豈會嫁給你這種人面黑心的混蛋。”
“這真是本神聽過的最荒謬的謊話。”白皙面容染了緋色,素白裙角沾上落葉,青絲舞動間清香幽幽,幾乎落荒而逃。
他看着她離開,然後一言不發的擡頭望天,不知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幾位護法再次出現,安靜的待在雲裡身後。
雲裡的目光垂落,視線裡一地的枯葉,似是覺得好笑,他輕輕的笑了起來。
“她說她的夫君是帝無湮,蓮花,你聽到了嗎?”
三護法抿緊脣,不說話,一步步朝雲裡走去,然後在他身後,筆直的跪下。
驚起一片飛揚的枯葉,在空中打着旋的飄舞。
“老三,你...”五護法震驚的看着三護法,除了筆直僵立面無表情的大護法二護法和十護法,其餘幾人也是一臉莫名。
三護法長相偏陰冷,一雙眸子斜長,看上去頗有些算計人的味道,但此刻他跪在地上,面上卻是與他平常絕不曾有的羞愧和懊惱。
“尊皇,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你何錯之有?”雲裡擡頭,聲音清如泉,又冷如夜。
三護法低着頭,斜長的眼睛裡夾着痛苦,“屬下有錯,屬下先前欺瞞了大家,屬下...對不起尊皇。”
雲裡依舊看着那落葉翻飛的地,沒有說話。
三護法身後的衆位護法呆了半天,而後八護法忍不住問道:“老三你到底怎麼了?爲何要說出這樣的話,有什麼你便直說。”
三護法閉上眼,沉聲說道:“當初尊皇掉入屠魔陣,娘娘並不是要棄尊皇而去,娘娘之所以離開尊皇,是爲了救尊皇出來,而後娘娘便讓屬下同她演一齣戲讓大家相信她是棄魔界於危難中,那一日在三星毒蛟澤,便是我與娘娘演的一場戲,你們也都相信了,相信娘娘是真的要離尊皇而去。”
一席話,驚得幾位護法齊齊愣住,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三護法。
“蓮花你瘋了嗎,你爲什麼要幫娘娘離開尊皇?就算娘娘是爲了救出尊皇,我們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啊,難道非要離開嗎?那爲何後來救出了尊皇,她卻依然要和帝無湮在一起?分明還是想離開吧。”
“不是,娘娘她不是想離開,是迫不得已必須離開。”三護法搖頭,目光看向雲裡沉寂如深山的背影,他不清楚雲裡此刻究竟在想什麼,但是他必須將這些事說出來,他不希望尊皇同娘娘就這樣錯過彼此。
“尊皇,娘娘的體內封印着上古的魔物,只有那個魔物能進入屠魔陣,屬下不知道那個魔物同娘娘說了什麼,屬下只知道,一旦打開封印讓那個魔物出來,娘娘的身體必遭反噬,這也是娘娘瞞着大家的原因,她寧願被大家誤會,被大家痛恨,也不願意告訴大家真正的原因,現在娘娘將尊皇忘記了,屬下便猜想,這可能便是反噬的後果,娘娘她,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但我們大家都沒有忘記,尊皇,去將娘娘帶回來吧。”
良久,雲裡悠悠轉身,清俊好看的眉眼一派平靜和深邃,“蓮花,本尊似乎是第一次聽見你說這麼多話。”
“屬下只是不希望尊皇與娘娘形同陌路。”
雲裡淺淡一笑,眼底的墨雲一層層的遮蔽,黑的如同暗夜的深巷。
“她與帝無湮在一起,再好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