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西門錦榮病了,便又搬回了榮喜堂。
長青院是理事的地方,自古以來便是星城城主才能夠居住的院落。
星城雖然只是個城,但這城主府建的規制卻猶如皇城,雖然不曾像皇城那般恢弘,但景緻也頗爲精緻。
這處榮喜堂原是府裡除了長青院外最大最好的院落。西門錦榮一出生,就和奶嬤嬤搬進了榮喜堂,是幾位公子中最早有自己院落的,不可謂不受寵愛。
西門城主算是一個好夫君了,並不像前頭幾位城主那樣,光是妻妾就討了幾十房。妻妾少了,子嗣自然也少了,這城主府中就顯得空落落的。
等過幾年,三位公子都討了媳婦來,生下小孫孫,這城主府裡就熱鬧起來了。
西門城主領着魏汐月,一面穿過層層迴廊,一面慢悠悠地踱着步,看那些船孃們收拾殘荷的枝葉。
他不着急,魏汐月更不着急。也跟着看起景緻來。
遠遠地瞧見一個人站在對岸,雙手套在袖筒裡,正低了頭去看水中的錦鯉。
那人身形瘦瘦的,穿了石榴紅茜紗裙,正午的日頭明晃晃,秋日裡也要熱上好幾天,那人卻披了棉斗篷,袖筒也是棉的。
魏汐月指了那人,道:“那不是阿珂姑娘嗎?怎麼幾日不見,竟然瘦成這般模樣了?”
西門城主跟着嘆一回:“阿珂是個好孩子,這麼大的城主府,如今只靠着她一個人打理,瞅着空兒還要去照顧錦榮,實在是辛苦她了。”
見魏汐月不做聲,西門城主又嘆道:“若是錦榮的病能好了,阿珂這孩子也不用這樣苦着自己了。”
西門錦榮原來就是爲城主府打理庶務的。星城說到底只是個城,雖然城裡人人都會一手飛鏢絕技,但星城還是有自己的生意的,城主府就是這些生意的大頭。西門錦榮乾的就是這樣的營生。
三個公子中,西門錦榮打理庶務,西門錦寒打理軍務,就是身有殘疾的西門錦白,因爲才名遠揚,閒時也常去星城中的書院教書。這星城裡的讀書人,倒有一多半兒是西門錦白的門人。人人都以在書院中上過西門錦白的課爲榮。
西門城主是還想着原來平靜的日子呢。
魏汐月嘴角一撇,這老頭兒倒想着好事兒呢。打量着她喜歡阿珂,就非要繞了遠路,帶了她來遠遠地瞧一眼阿珂,期望着拿阿珂現在的可憐樣子來刺激得她心軟,擡擡手,將西門錦榮救好。
竟完全是在拿魏汐月當傻子了。
西門錦榮要是好了,魏汐月和楚遇還能夠有自在日子過?
魏汐月便拿帕子捂了嘴角笑,道:“城主大人放心便是。我還是那句話,我又不是神仙下凡,醫術再精,也終究有侷限。大公子的病發得這麼突然,怕是個大症候,治得好治不好可不在我。要是治不好了,還望城主大人包涵則個。總之我盡力而爲就是了。”
西門錦榮這病到底是怎麼來的,西門城主心中也清楚,怕是魏汐月從中動了什麼手腳。
他如今不僅不能夠責問魏汐月,還要哄着魏汐月說話,一張臉笑得跟花兒似的:“不知道王妃殿下的師傅現下何處?”
魏汐月嘴角一抽:“家師雲遊四方,行蹤不定,就是我,不得家師的召喚,也不知道家師現在具體何
處。再說了,就算家師在這裡,恐怕說辭也如我方纔說的一樣,對大公子的病總是盡力、盡心而爲罷了。”
西門城主不好再往下說什麼,索性就一路沉默着將魏汐月帶進了榮喜堂。
這回來榮喜堂,院子裡就跟前幾次見到的大不相同。
那幾本桔梗早就不見了,院子中的金桂開的正好,幾株銀杏樹也金黃金黃的,風一吹,葉兒都鋪滿了地。有幾個小丫頭,拿着大掃帚,正掃着地上的落葉,將其都掃做一堆,堆在南牆根兒底下。那裡已經聚攏了一堆銀杏葉,遠遠瞧去,正如堆了一座小金山。
院子裡有了人,有了生氣兒,就一下子有了顏色。
偌大的院子裡,一旦有了人走動,就不顯得那麼空蕩了。
因還沒有娶妻,西門錦榮便只住在東廂房,這也是阿珂的閨房。
丫頭們都靜悄悄的,大聲也不敢出,站在屋子裡服侍着西門錦榮。
說是服侍,也就是到了點兒了,給西門錦榮服侍淨桶,伺候吃喝,時不時地翻個身,活動活動胳膊腿兒。
至於西門錦榮真正想要什麼,誰也不懂。他成日裡張了個大嘴,“啊啊”地叫着,一張口,口水就淌了滿枕頭。到底說的什麼,丫頭們哪一個能明白他的心思?
除了阿珂回來的時候,還握了他的手,絮絮叨叨和他說個體己話,其餘的丫頭是能有多遠就躲多遠。
原先府裡還有那樣不安分的丫頭,見阿珂這樣姿色中等的都能夠提上來做了西門錦榮的身邊人,現如今管着城主府,說不準等西門錦榮做了城主大人,就搖身一變也做了二夫人了,便一個一個的心思都活絡起來了,爭着搶着去伺候西門錦榮,求着在西門錦榮面前露個臉兒。
現在西門錦榮成了癱瘓在牀的病人,倒沒有丫頭過來獻殷勤了。是個人都知道西門錦榮如今這個樣子,還比不上二公子呢,自然是爭位無望了。倒都熄了爭寵的心思,嘆着來伺候大公子是個苦差事了。
還有那捶胸頓足後悔的,當初看着西門錦寒渾天昏地不像個出息的樣子,都在背地裡笑話雙福院,現在看來,還就是這個三公子能夠坐上城主之位。
西門錦榮躺在牀上,只着了一件中衣,被子搭到胸口兒,胸前圍了一個大圍嘴兒,爲的是防着口水弄髒了中衣。
一看到站在西門城主後邊兒的魏汐月,西門錦榮就睜大了一雙眼睛,“啊啊啊”地叫起來。只可惜,他如今也只會叫了。就連這叫聲都含混不清起來。
叫的聲音淒厲了,丫頭們就上來手忙腳亂地哄着他,倒跟哄一個小嬰兒似的。
西門城主看不過兒子的這副慘樣子,斥責起伺候的丫頭來:“定然是你們這羣奴才不盡心,不可着大公子的心意來。”
他知道兒子變成這幅樣子,是好是歹都得看身邊的人怎麼伺候了,因此倒疑心起是丫頭照顧不周了。
丫頭們都大氣不敢出,跪下來領罰,一個個地都在心裡唸佛,巴不得城主大人一氣之下,不要她們伺候大公子,遠遠地離了這榮喜堂纔好呢。
丫頭們七手八腳地哄着西門錦榮,西門錦榮一雙眼睛卻仍舊死死地盯着魏汐月,淒厲地叫着。
就連西門城主也覺出不對勁來,尷尬地看着魏汐月笑:“王妃殿下,你看這
?”
魏汐月渾不在意,笑道:“還請城主大人帶着丫頭們下去吧。我這就給大公子治病。”
西門城主不放心,道:“我在一邊看着就成,不妨礙王妃殿下治病,殿下有什麼事情,吩咐老夫也成。”
魏汐月抿嘴一笑,道:“也好,城主大人坐着就成。”
她吩咐身後拿着藥箱子的紅杏將藥箱子打開,從中取出一個雲錦針囊來,幾下解開,一字兒排開,取出幾隻長短不一的銀針,找準穴位,在西門錦榮身上一陣扎。
西門城主就眼珠子不錯地看着魏汐月手下的動作,生怕魏汐月糊弄過去,對西門錦榮不利。
西門錦榮也一直死死地盯着魏汐月,要不是因爲身子不能動,他恨不得現在就伸手抓爛魏汐月這樣笑盈盈的臉!
施了針過後,魏汐月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從藥箱子裡取出來幾包藥粉來,交給了西門城主,道:“城主大人,我可算是盡力而爲了。這幾包藥,早晚取了一勺,用熱水研開了,給大公子服下。至於以後大公子是個什麼情形,這就要交給老天爺了。”
西門城主狐疑地接過那幾包藥粉,交給了丫頭保管,心中還是信不過魏汐月,想着等魏汐月走了,要將這些藥交給大夫瞧瞧。
魏汐月早知道他信不過,領着紅杏就要告辭而去。
西門城主親自送了魏汐月出去,身後的丫頭們都跟着遠遠的,他在魏汐月身前半步的光景,忽然道:“丫頭,那本書,我想要收回了。”
魏汐月身後笑道:“好啊,那就按着規矩來。”
西門城主被這笑聲給刺激到了,心頭不舒服起來,便跟着咳嗽了幾聲。他體內的毒並沒有清除,到如今也只喝着西門錦白原先開的藥方子。要想打敗魏汐月,倒是要難上幾分。
但眼下局勢已定,這《飛星秘籍》是必須要拿回來了的。西門城主深吸一口氣,這幾日他有意用內力壓制體內毒性,暫時壓了下去,想着儘快和魏汐月一戰,倒也可以勉力支撐。
沒想到魏汐月答應得這麼快,這可不像是魏汐月的性子。
西門城主頓住了腳步,回身看着魏汐月,道:“你這麼聰明,想必也知道當初我是故意將《飛星秘籍》輸給了你,託你替我保管着。如今我要了回來,也不虧待你,你說吧,想要些什麼?”
魏汐月順勢說道:“我們已經在星城中盤桓多日,若是再不啓程的話,怕是要耽誤了行程了,中秋宴之後,還望城主大人放行。”
“這個不難。”西門城主一口答應下來,他本來也不敢不給通關文牒,只是想要拖上幾日,若是魏汐月拒絕給西門錦榮治病,或是不盡心,治得不好了,他就要拖上半個月,等誤了行程,自然有云汐國的皇帝出手收拾他們。
“那好,就這麼說定了,中秋宴之夜,就按規矩奪這《飛星秘籍》,第二日,城主大人就要放行。不過,我有個要求。”
“王妃殿下但說無妨。”
“我想讓城主大人在奪取《飛星秘籍》之前就將通關文牒送到我們的手上。”
西門城主眯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魏汐月,忽然開口道:“中秋的時候,錦榮的病能好起來不?”
魏汐月抿着雙脣,微微笑道:“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