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明顯移動至西方,再有1小時,整個大地就會步入漆黑。
夜晚,黑暗,營火,夢。
夢中會有什麼?在野外露營的那些日子,耳畔時時響起不知名野獸的嚎叫,伴隨着夢中稀奇古怪的荒誕景象,那種末世般的焦慮感和無助感常常讓我出一身冷汗,莫名驚醒。
夜晚,孤獨,燈,恐懼。
鎮民們將會遭受什麼,每個人都很清楚。那些匪徒會在暗中,用武器將他們一個個點殺。誰都不清楚,在下一個瞬間,倒下的會不會是自己。
我沒有想到自己的到來會引起這麼大的反響。
阿爾勒用顫抖的手將我迎進二樓,無論之前我是誰,有什麼樣的身份,爲了什麼目的,現在,在酒吧中的這30、40號人都將充滿求生希望的目光投向了我,我成爲了他們的依靠。
這一瞬間,我的出現彷彿是一道橫過漆黑天空的火焰,點燃了那遼闊的原野。我看到,信心和求生的信念又出現在鎮民的臉上,那些疲憊和滄桑的臉又浮現出堅毅和頑強。
阿爾勒不愧是鎮長,他從我猶豫的表現中看出了我的遲疑,把我單獨拉到二樓。
看到傑德羅和其餘6名英克雷逃兵時,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阿爾勒先打破了沉默:“鋼鐵兄弟會的援兵什麼時候回到?”
我下意識回答,甚至沒有察覺阿爾勒是怎麼知道的:“還要1小時50分鐘左右,現在有一個聖騎士小隊正趕來支援你們,他們馬上就到,4人,隊長帶着3人前往匪徒基地,進行偵查和破壞。”
傑德羅看我作勢要朝他衝過來不由得後退了一步,身邊的核動力裝甲立刻攔住了我,兩個人死死卡住我,讓我動彈不得。
“別激動,”傑德羅擺擺手,“阿爾勒鎮長已經理解了我們的苦衷,你先別激動。”
阿爾勒用滿是灰痕的臉看着我點點頭,那兩人等我完全平靜下來後,才鬆開我,退到一邊。
“你告訴我,你們需要一個容身之地。現在,就是這裡,就在崔斯特鎮。而你們居然有臉這樣來告訴鎮民們,你們是這樣‘保護’他們的?”
“我說了你別激動,現在的局勢,我們不能和那些匪徒直接交火,你想讓這個鎮子直接被抹去嗎?”傑德羅讓同伴去一樓守着,準備迎接那些聖騎士,同時繼續給我解釋,
“安·蘇洛叛逃事件,英克雷內部代號CD-01,這次事件的影響之嚴重恐怕是英克雷高層所沒有想到的。
在這之前,英克雷一直以爲,我們是一個整體,因爲這個英克雷,或者說,美利堅合衆國戰時緊急菁英政府的高層們,自以爲我們簡化到極致的體系早已經克服了美國時期的那些弊端問題,從而成爲了完美的新生政府。
高層們認爲我們是一個整體,該死,有這樣,他們在幕後指揮我們今天滅了這個,明天暗中滅了那個;而自己躲在最後邊,那些鑽井平臺下邊安穩享受成功和榮譽的整體嗎?
簡單來說,CD-01事件引發了連鎖反應,英克雷的高層們終於意識到這個看似龐大無比的帝國隨時有分崩離析的危險,而他們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對外的戰爭來轉移內部的不滿,讓積蓄已久的壓力得到排遣,從而讓這種看似牢固的統治繼續下去。
他們更是恨不得立刻抓住我們,在所有人面前碎屍萬段,讓那些蠢蠢欲動的傢伙看看,叛徒有什麼樣的下場。”
“所以,”我接着傑德羅的話說,“一旦他們發現了你們,而且你們還和他們站在了對立面,和鋼鐵兄弟會站在一起,那麼英克雷就會不惜代價把你們消滅掉。這是英克雷最恐懼的,因爲這樣的例子不會僅僅只有一次。而現在,他們只能盡力挽救。”
“沒錯,”傑德羅緩緩點點頭,“我們會盡一切力量在門口和窗戶處擋住匪徒的進攻,即使賭上我們的性命。我只希望,鋼鐵兄弟會的援軍能夠再快一點,再快一點。準備行動吧,匪徒們就要進攻了。”
你永遠看不到真相,因爲,真相是你所不想、不能接受的。
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
“你們打算獨自撐上1小時40分鐘嗎?”
傑德羅笑了笑,帶上頭盔:“還有那個鋼鐵兄弟會的聖騎士小隊,我想,我們會一起撐上1小時40分鐘。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即使賭上我們的性命。”
“那麼你呢,”傑德羅看着我,“你是帶算帶着睡美人獨自一人離開,成爲匪徒們一路騷擾的目標;還是打算等在這裡,看看最終結果?”
“我沒有選擇,”我嘆了口氣,是啊,我還能去哪呢,“但願我還有機會再陪陪她。”
傑德羅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相信我,你會的。”
6點40分左右,太陽靠近地平線另一側,夜幕開始緩緩降臨。
鋼鐵兄弟會的支援部隊仍然在路上,只是,從7支變成了23支,而且得到了重裝車輛部隊的增援。
至於我們,在他們感到這個叫做崔斯特的鎮子前,這裡只有我們,33名鎮民,17名男子,無法戰鬥的19人。英克雷逃兵6人,“比目魚”聖騎士小隊6人。至於我?我只想陪着珍妮,我沒什麼心思去摻和這場原本就不屬於我的戰爭。
阿爾勒並不是一個光說不做的人,他不僅囤積了長期的食物儲備,而且,整個酒吧的地下室存放的也不不全是酒,而是軍火和各種裝備。
鎮民們在鋼鐵兄弟會的協助下加強了整個酒吧的防禦,鐵絲網,反步兵定向地雷,沙袋掩體,射界清理,建築物內部結構加固,防守位置與射界的重新劃定,向內部壓縮防守區域的步驟,撤退步驟,還有狙擊與反狙擊戰術等等。
至於鋼鐵兄弟會,克羅恩說他們並不習慣防禦戰,而更擅長於遊擊作戰,他打算帶領小隊成員去側翼牽制騷擾匪徒的進攻勢力,這樣一來匪徒的攻勢會減弱很多,甚至於不攻自破,或許能夠多撐些時間。
這麼做有很大的問題,假如匪徒們有一個足夠高明的指揮官,在黑暗中判明瞭“比目魚”小隊只是騷擾和牽制後,分出小股匪徒抵擋,大部隊不顧一切直撲酒吧,“比目魚”小隊將不得不回身支援酒吧,如此一來憑這20、30條槍想要抵擋住數百名匪徒,就難說了。
現在最大的疑問是,躲在暗中的英克雷,花費這麼大的功夫和精力,還有資金的投入,只是讓這些匪徒來上演一場如此無厘頭的鬧劇?
即使匪徒們花費巨大的代價攻下崔斯特鎮,自立爲王,要不了多久鋼鐵兄弟會就會派兵將這裡再次推平——鋼鐵兄弟會在剿滅匪徒這一點上絕對不會手軟。
匪徒們的優勢就在於他們的組織分散,遊動性高,難以一次剿滅,而且個個佔據着隱蔽的山洞,峰頂,苦心經營數十載,強攻絕對會付出不小的代價。而且匪徒屬於沒有組織性和紀律性的非正規武裝勢力,打掉蛇頭,蛇身會分裂成數截,再生出無數的小蛇來,甚至再彙集成一條巨大的毒蟒。這也是鋼鐵兄弟會從一開始一有風吹草動就屢次派遣重兵剿滅,直到後來乾脆睜眼閉眼撒手不管的變化原因。
這算是鋼鐵兄弟會自己釀下的惡果。英克雷和鋼鐵兄弟會不一樣,他們從來不依託廢土上的人類來補給資源,自己完全處於一種隱秘而獨立的狀態,廢土上的人們對他們沒有任何可評價的依據,而英克雷也並不需要給廢土留下什麼好的印象,這也就決定一切鋼鐵兄弟會反對的,就是英克雷所歡迎的。
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
但這事落到我們頭上,可就慘了。
我在二樓,抱着懷中的珍妮,她則睜着大眼睛靜靜地看着我。
“阿卡利亞,阿卡利亞……”珍妮把頭貼在我的胸口,閉上眼睛。
經過了這幾天的靜養,她比起來我們初次重逢要好很多,頭髮不再那麼幹枯,臉上也有了紅潤光澤,身體也恢復到往日的狀態。她還是那個,我在避難所中遇到的,那個女子,尼爾·瓊·珍妮。
但,她真的就恢復了嗎?我,真的就能坦然接受這份感情嗎?
我深吸口氣,伸出手輕輕撫摸珍妮的長髮,外邊響起信號彈掠空的尖嘯聲,夜戰,開始了。
吶喊,那些匪徒們吶喊着,甚至稱得上狂吼着衝向這裡,伴隨着凌亂而繁雜的腳步,還有鎮民們的武器上膛聲。我敢肯定雙方暗中都躲着數名狙擊手,至於這場戰鬥會演變成什麼樣,雙方心理恐怕都沒底。
一串槍響首先給這場戰鬥拉開了序幕,之後是一大片層次不齊、急緩不一的槍聲,驟然連成一片。我聽着這連珠炮般的槍聲,MG3的怒吼格外引人矚目,連續不斷的槍聲急促到人耳無法分辨,就像電鋸一般刺耳而震撼人心。
外邊亂成一團,已經被木板基本封死的窗戶縫中不時透進光亮,極爲刺眼又在一瞬間黯淡下去。面對着近在咫尺的威脅,人類求生的本能將被激發起來。但,這種什麼都不能做,或者說,什麼都不願意做的狀態會讓人極爲痛苦,一方面,身體爲自救會做出本能反應;而另一方面,大腦卻陷入昏昏沉沉的疲憊狀態不能自拔。
珍妮在我懷中顫抖,瘦小的身軀極力向我的胸口擠,我明白她受到外界的刺激,震耳欲聾的槍聲,刺鼻的火藥氣息,時隱時現的強烈閃光,已經讓她的神經到了極限。
“不!不!不——”珍妮發出尖叫,聲音之高讓我心頭一陣**,我更加用力抱緊她,把她收到自己懷中,同時背對着酒吧正面。外邊的槍聲越來越密集,絲毫沒有停頓的態勢,而我們所在的二樓也遭受了猛烈火力的掃射,牆上的壁畫,櫃子裡的玻璃製品,鏡子,廁所的木門,牀鋪,還有我身上,全部被子彈掃過。
“不要——”珍妮發出嘶啞的咆哮,同時不安的在我的懷裡扭來扭曲,她極力想要逃避這一切,但我卻不能讓她走,走出這個酒吧,就會被那些狙擊手的火力撕碎。
極強的怒吼仍在繼續,而二樓又一次遭受了火力掃射,這下除了我和懷中的珍妮以外再沒有什麼完好的東西仍在這個房間。
“放開我!”珍妮尖叫道,帶着哭腔。“珍妮,你要喊就喊吧,但我絕對不會放開你。”我懷抱著她,期望這該死的彈雨趕緊過去。
“你放開我,放開我啊!放開我……嗚,放開……”珍妮停止了掙扎,在我的懷裡失聲痛哭,這下我卻手足無措了,我從來不知道在女人流淚的時候該怎麼辦。
外邊的槍聲漸漸稀了,時不時還響起狙擊槍那種“啪——”“勾——”之聲,看來匪徒們還沒有完全放棄,不過,我不認爲他們是那些裝備了熱成像和夜視儀的核動力裝甲的對手。
高斯的呼嘯。之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還剩下不知名的物體在靜靜的燃燒,偶爾發出“噼啪”聲。
珍妮還在我的懷中哭泣,只是變成了小聲的抽泣,她的鼻子和眼圈都紅紅的,臉上掛着淚痕,臉上的恐懼表情還沒有完全消退,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覺得又回到了核動力裝甲中,我又看到了以前的那個珍妮,那個可愛的,膽小的珍妮。
“阿卡利亞,我終於,等到了。”珍妮一直盯着我,抽了抽鼻子,開口說道。
我有些不知所措,珍妮的眼神中透出激動和興奮,兩片紅暈出現在她的臉上,代表着苦苦等待終於獲得了應有的報償。
“珍妮?”我試着鬆開胳膊,伸手摘掉了頭盔,“我沒想到……”
“我們現在安全嗎?”珍妮說着回身望望四周,卻被一片狼藉嚇了一跳。我猶豫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露出笑容,珍妮看着我,露出有些疑惑和奇怪的笑容,額,糟糕,小小計謀要暴露了。
“這裡很安全,”我看着珍妮懷疑的目光嚥了口唾沫,補充道,“起碼現在。我說,你就不能先給我一個吻嗎?”珍妮盯着我片刻,露出寬慰的笑容,當然可以。
我們倆立刻吻在一起,當然我沒忘了儘量替珍妮擋住子彈,至於我的腦袋,如果運氣真這麼背的話,死就死吧,起碼讓我先好好享受這個吻。
我享受着那片柔軟而溫熱的滑舌,但軍人的本能提醒我,嘿,子彈一會就要頭上飄了!哦,拜託,身爲一個男人,先讓我吻完再說……
呼……這真是一個漫長而深沉的熱吻。
我把基本的情況告訴了珍妮,她看起來卻並不怎麼擔心(哦,愛情真是相當可怕的東西),並問我這一段都發生了什麼,爲什麼她什麼也想不起來。我該怎麼解釋呢?我只能先推說等目前這一切過去了再說。
實際上我們也沒有等那麼久。
鋼鐵兄弟會的援兵在出發後1小時30分鐘就趕到了崔斯特鎮,也就是說,他們的平均行軍速度高達24.7km/h,摺合一下,7m/s,這已經超越了人體的承受極限,可見鋼鐵兄弟會的訓練強度之大與核動力裝甲的性能之強悍。
戰鬥在鋼鐵兄弟會的援軍到來後立刻變成了一邊倒,23支聖騎士小隊在酒吧前集合完畢,之後像推土機一樣將匪徒們全部吞噬。除了個別提前就跑路的匪徒外,共計346名匪徒被全殲,加上死在酒吧前的115人,一共461人。這恐怕真的是整個加利福尼亞州北部的全部匪徒勢力了。
意外的是,我遇到了鋼鐵兄弟會西海岸分部哈皮營的文士長,金·凱爾。據說文士長專程從避難所趕來找我,但不是一個人來找我的。
凱爾文士長帶着趕來支援我們的23支小隊中的16支小隊,也就是說,漢默聖騎士長原本真的指派了7支小隊來支援我們。那麼,這16支小隊是專門負責把我“請”到避難所去的,至於剿滅匪徒,只是順手幫忙而已。
“阿卡利亞?我們需要好好談談,我是鋼鐵兄弟會的西海岸分部的文士長,金·凱爾。希望你現在就跟我們走,不要多問,到了地方我自然會告訴你的。”
我看着面前這個年齡40出頭,略微謝頂,一臉嚴肅男子,這到底是什麼邏輯啊。
爲了我和珍妮的小命,我還是帶着珍妮乖乖跟他走了,在16支聖騎士小隊前呼後擁的全方位保護下,我想,恐怕再也不會有人受到鋼鐵兄弟會這番“高級”的待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