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政加覺低估了棗溪人,他們畢竟是義烏兵的後代,民風強悍,性情忤逆,一旦侵害他們整體利益時,他們就能抱成一團一致對外,何況他們現在有一個名正言順的農業社組織。
出現這個情況,錢政加是萬萬意料不到的。他原來以爲只要實行了合作化,糧食徵購工作就迎刃而解了。這可如何是好?他沒來當鄉長,這裡的徵購任務倒是完成得好好的,現在他這個有能力的鄉長來了,又成立了農業社,糧食倒收不上來了?如何向上級交待呢?如果糧食收不上來,別說升官,現在這鄉長書記也別想再當了!
錢政加不明白:同樣在棗溪,爲什麼農民都反對合作化卻能順利搞成?爲什麼合作社裡有矛盾幾句話就擺平?爲什麼以前一家一戶倒能收上來,現在卻怎麼難呢?
他想來想去,才慢慢想明白:農民都是現實的只顧眼前利益的,合作化時,他們唯恐別人入社自己不入社要多賣餘糧,又怕供銷合作社不賣東西給他,他們才肯入社。農業社裡的矛盾容易解決,是雙方吵得勢均力敵,沒力量對抗政府幹部。同樣,以前能把糧食收上來也是一家一戶無力對抗政府,因此僅僅村幹部出面就可以搞定了,再加上程元亮有辦法,一個個打,一個個搞。現在呢,一方面他們現在的利益是出奇的一致,另一方面現在他們是一個組織,法不責衆。再說現在沒村幹部這一級幫忙了,不但不幫忙,反而帶頭對抗政府。如果說以前都是農民內鬥的話,那麼這一次他們可是一致對外了。
看來上面出主意搞合作化的人是書呆子,根本不瞭解農村的情況,他們以爲一旦實現了合作化,收糧食就很容易了。他們不知道,有了合作社組織讓農民抱成團,徵糧反而更難了!
怎麼辦?以前村幹部收糧還有民兵,可以叫民兵打人,現在鄉里連民兵也沒有,難道叫鄉幹部打人?打一兩次可以,鄉幹部總不可能天天打人吧?
錢政加陷入深深的苦惱之中。
經過反覆思考,錢政加終於想出了一個辦法。他爲這個辦法激動不已。
半夜時分,程志林家門突然被敲響。程志林醒來披衣下牀開門。剛打開門,門外竄出幾個人,二話不說就用繩子綁他。程志林大驚,解放以來只有他綁別人還從沒被人綁過呢。他叫道:你們是什麼人?想幹什麼?是不是綁票?我可沒錢!
有人說話了:癩頭,別叫了,再叫我們把你的嘴巴縫住!
程志林不敢叫了。癩頭?認識的?他仔細一看,是山上一個村子的人,果然認識!只是叫不出名。再看看其他幾個,不認識。他忍不住問:你是大畈村的,我認識,爲什麼綁我?
別廢話了!識相的跟我們走!再廢話真把你嘴巴縫了!
程志林五花大綁走進龔氏祠堂,只見錢政加坐在一張八仙桌旁,邊上站了十幾個青年,其中幾個認識的,是山上村子的人。程志林大叫:錢鄉長,這是怎麼回事?
錢政加猛拍桌子,喝道:癩頭!你還問我!你不知罪嗎?你帶頭反抗黨和政府!你是反革命!
我怎麼成了反革命了?我一貫革命……
你還強辯!你帶頭!瞞產私分!拒交公糧!
錢鄉長,能不能先鬆開我,他們狗日的綁這麼緊,痛死我了。
你先把糧食交出來,就鬆綁。
錢鄉長,不是不交,真的沒糧食交,今年減產了,吃的糧食都不夠……
混賬!以前都有糧食交,成立合作社沒糧食交了?你污衊合作化,反社會主義!
錢政加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幾個年輕人利索地把程志林“飛”起來。
以前程志林經常飛別人,沒想到飛起來會這麼痛,他殺豬般地叫起來:哎喲!救命啊!快放我下來,我交我交,我什麼都說。
錢政加說:放下他。
程志林剛放下來,就癱軟在地上叫:哎喲!痛死我了!你們就這麼對待革命同志,我對革命沒有功勞也有……
少廢話了!快說!糧食藏在哪兒?你們是怎麼商量的?
糧食全分到戶了,社裡只有種子糧了。我們說好的,誰也不能說出去,約好大家都不賣糧食。是元亮先來跟我說的,他還叫我不能說到他頭上。我今天說了,要給他們罵死的啊。哎喲!
我就知道是元亮這滑頭挑頭的,種子糧藏在哪裡?
那種子糧可不能拿走啊,拿走明年種什麼?
錢政加朝人擺了擺頭。程志林見他們又過來,連忙叫:別飛我,我說我說!……在牛欄裡,用稻草蓋着。哎喲!真不該當這個社長,爲了大家還得受這般苦頭。
錢政加叫幾個人挑了早就準備好的籮筐,叫程志林陪着去搬谷。又叫另外人去叫吳富貴。
審吳富貴並不順利,飛了,打了,就是不吭一聲。錢政加說:你不說?那就飛你個三天三夜,看你說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