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德興火了:元亮!你能不能不要只想着你自己?你就知道停辦食堂你犯錯誤,但你有沒有想過,餓死了一村人你就能夠安心?我今天來找你,可以說是代表全村人的,他們不敢跟你來說,要我跟你說。我知道只要有食堂就餓不着你,可是你要知道,大家全餓死了,你也活不成!你要知道,人餓急了會人吃人的!
程元亮給龔德興說得汗毛直豎。他一直顧忌龔德興,龔德興雖然戴着**分子帽子犯錯誤回家,但一直不敢對他怎麼樣。不知爲什麼,內心裡竟然還有點怕他。今天聽他的口氣,如果不聽他的,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叫民兵來抓他,他一身武功不一定抓得住,惹火了他還可能自己先吃眼前虧。再說,叫抓龔德興,民兵不一定會聽他的話。於是他說:德興,我知道你是想辦法救大家,我程元亮也不是無情無義之人,爲了能救大家的命,我可以拼着不做幹部。但是就算解散了食堂,沒有糧食還是沒用啊。
元亮,你想想看,現在爲什麼餓死人?一是大家都還等着政?府放糧,二是家裡不能開伙。照你說來,政?府放糧是指望不上了,錢政加狠毒,他沒把人命放在眼裡,現在是公社,不通過他這一關就爭取不到週轉糧。如果真的等不來政?府的糧食,乾脆死了這條心,斷了念想,大家纔會自找活路。過去人受災有一條路,就是逃荒,可是現在統購統銷,戶口這麼嚴,逃荒也不容易,而且不是家家都有能力逃荒的。不逃荒,必須讓大家開伙,這樣才能各自找點東西填肚子。食堂裡那幾個番薯,就算剋扣到餓死人的地步,又能維持幾天?因此目前救命的辦法,首先是食堂停辦,馬上把那點番薯和米分了,讓各家各戶開伙。
解散食堂真能解決問題嗎?我倒不是爲了我自己不餓肚子,我是想如果上面發現了怎麼辦?現在社員家裡沒鍋沒竈的怎麼燒?
瞞着上面,食堂不停火,給大家燒開水。至於鐵鍋和鍋竈由各家自己想辦法,他們自己會做酒罈爐,陶盆架在磚頭上也可燒啊。元亮啊,等不得了!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天我們村就死光了!你是聰明人,應該看得到這個結果的。
我也在擔心這個,那就按你的辦法做。明天再分,我們幹部開個會,上頭追究下來,也不能叫我一個人承擔責任。
程元亮名義上要開會,其實他想晚上到食堂拿米。由於不準家裡開伙冒煙,他一直沒拿米回家,現在準備讓大家開伙,得趕快多拿點米回家。
晚上開會,幾個幹部都不同意解散食堂,程元亮陳說了利害關係,並答應大家可以拿些米回家,才同意了。
聽說政?府不發糧了,大家都非常失望,紛紛罵錢政加,但不敢罵政?府,幹部們裝作沒聽見。
番薯按人頭分,每人只能分到七斤五兩。米更少得可憐,幾乎是數着分的,每人只有二兩半。但不管怎麼說,總算可以自己家裡開伙了。吃什麼呢?各家各戶各顯神通,釣魚抓魚,挖野菜,挖冬筍,捉老鼠,挖蛇,挖蛤蟆……溪裡的魚很快抓光了,塘裡的魚能釣的都釣走了,一些人冒着嚴寒下塘摸螺螄。只要能吃的,人們都想盡一切辦法搞來吃掉。
讓家庭開伙,總算暫時給了棗溪人一線生機。當棗溪人上山捉老鼠下塘摸螺螄時,其它村子死了一大批人,因爲那些村的食堂沒停。大多棗溪人都明白,是龔德興逼迫程元亮停了食堂,有些人跟他說幸虧他救了村裡人,有的人甚至開玩笑說,還好你犯錯誤回來,不然棗溪沒救了。
村人的誇讚,並沒有使龔德興高興起來,他的心情仍然是悲傷的沉重的——他的母親死了!
當他將食堂裡分來的米熬成粥喂她時,母親已病得湯水不進,兩天後就去世了。龔德興悲痛不已,覺得自己欠母親很多很多。從小自己頑劣,母親很少罵他從不打他,甚至後來賭博輸光了家產也不責罵他。但是到了當該孝敬侍奉她老人家,到了兒孫繞膝該安享晚年時,卻活活地餓死了。後來龔德興才知道,母親把番薯都給孫子吃了,自己光喝湯。無論是什麼原因,做兒子的眼看着母親餓死,太痠痛了!太歉疚了!
下葬時,龔德興跪在母親墓前久久不肯起身,媽媽,太對不住您了,是兒子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