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片沉寂,靜謐無聲。
北洵王楚豐下意識地側身向身邊的盛裝婦人看去,那婦人沉着臉色,輕輕點頭,示意楚豐稍安勿躁,而後她站起身來,朗聲道:“敢問使者,慕安候殿下年方几何,可娶妻室?”
那信使自信一笑,道:“回王后,殿下二十有四,這些年一直忙於國事,未曾婚娶。殿下自己曾說過,先安邦後成家。示是以,王和王后完全不用擔心公主嫁過去之後會受了委屈,殿下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前途無量,日後公主只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而不會受到一絲傷害。”
聞言,傅王后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憂慮道:“這倒是怪了,小女與慕安候素未謀面,更別提什麼交情,究竟是爲何,這慕安候要以這麼大的代嫁,娶小女爲妻?”
“這……”信使一愣,沒料到傅王后會這麼問,一時間啞然,不知如何作答。
傅王后故作驚訝,道:“難不成,慕安候有什麼別的企圖?”
信使忙道:“王后莫要誤會,殿下只是聽聞了公主的事,對公子心生憐愛,並沒有別的企圖……”
話未說完,殿外便傳來一道冷越的女子嗓音:“他是想借北洵之手對付南璃,再趁着南北兩敗俱傷之時,一舉拿下南北,如此,幾乎不用東朝出動一兵一卒,便可統一中原大地。”
循聲望去,楚傾一襲煙色輕衫罩身,徐徐入內,滿身華光之氣並未被她的倦容遮掩分毫,那信使愕然地看了她一眼,頓然怔住。
“傾兒!”楚豐和傅王后齊齊吃了一驚,站起身來,傅王后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來了?”
楚傾走到堂下,對着楚豐和傅王后行了禮,霍然轉過身來冷眼看着那信使,“孩兒來看一看東朝的使者。”
清寒冷冽的氣勢,讓那信使頓然愣了愣,呆呆地看着楚傾。這人……這人當真是那個天真到竟然跑到東朝去搬救兵的小丫頭嗎?爲何,此時此刻看起來,她絲毫不像是會做出這般愚蠢之事的人?
那眼神足夠冷也足夠鋒利,如利刃一般隨時都有可能插入信使的心中,看得他心發慌。
他連忙行禮道:“見過公主……”
“免了。”楚傾氣勢有些咄咄逼人,完全不見往日的溫婉隨和,一步步走到那信使面前,冷眼看着他,“慕安候求娶我爲妻,安的是什麼心,你弗如直接說來,也許,我可以給你一個痛快。”
聽這意思,她是要殺人?
所有人都怔住,瞪着眼睛看着她,他們的公主……要殺人!
信使嚇得渾身一顫,卻還要強顏歡笑,“公……公主多慮了,殿下只是……只是對公主心生戀慕……”
“戀慕……”楚傾輕輕呢喃着這兩個字。
信使見楚傾似乎有些發呆,連忙又道:“公主此番死裡逃生,自然是明白生命誠可貴的道理,公主年紀輕輕,又這般才貌雙全,該是個有福之人。聽聞那南璃的蕭珏已經潛進了北洵,蕭珏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一路攻到江瓏城下,他一定不會放過公主和衆人。眼下,只有慕安候殿下能夠保護公主。”
話剛說完,便聽得門外一聲輕呵,雖然只簡短一聲,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們竟是沒有聽到絲毫的腳步聲。
蕭珏一身玄衣,緩緩踱步進門,目光只稍稍從方纔說話的信使身上掃了一眼,而後便轉向楚豐和傅王后,“蕭珏見過洵王、王后。”
楚豐和傅王后齊齊站起身來,警覺地看着蕭珏,只聽楚豐一聲厲喝:“來人……”
“不必。”楚傾轉向二人,搖了搖頭,“父王母后不必擔心,珏王是孩兒請來的朋友。”
一言出,衆人又是大吃一驚,北洵宓寧公主與南璃蕭珏竟成了朋友!誰人不知,此次南璃出兵北洵,領將便是蕭珏!
楚豐終於忍不住一聲呵斥,“傾兒,你在胡鬧什麼?”
楚傾對着他行了大禮,再直起身時,臉色已經變得冷酷,緊盯着那信使,“南璃爲什麼會突然出兵,你身爲東朝將士,不可能不知道。”
聞言,信使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看楚傾,小聲道:“公主……公主此言何意?小的不明白……”
“唰”的一聲,只見殿內一道寒光閃過,楚傾一把抽出一名侍衛的佩劍,抵在信使的頸間,一字一句道:“北洵勢單,不敵南璃,已有心降了東朝,特安插了衆多細作在南璃,再過三個月便是收風之時,屆時聯手東朝,一起滅了南璃,南璃領土盡歸東朝所有,則北洵得以保全。”
聽完這一段話,所有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就連嘲諷和傅王后也驚得變了臉色,那信使就更加驚惶,瞪大眼睛看着楚傾,額上早已冒出冷汗,渾身不停顫抖。
一直沉默不言的蕭珏卻突然眸色一沉,倏地向楚傾看來,眼底的疑惑越來越濃。
她爲何會知道這件事?
“這,便是東朝無意之中泄露給南璃的消息,而且是由細作帶回,我沒說錯吧?”楚傾笑得冷清,挑眉看着信使,“正因此,璃王纔會下令出兵北洵,也好將這聯手的計劃早一步扼殺。”
信使哆哆嗦嗦,“你……你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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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會知道?
楚傾怎麼可能知道?知道這事的是宛珺,是宛珺無意之中偷聽到了宛相和一個黑衣人的談話,明白這一戰是由東朝挑唆而起,然而她卻無能爲力。
那時候,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會以北洵公主的身份站在這裡,與南璃的蕭珏、北洵的洵王以及東朝的將士共處一殿,論及此事。
楚傾冷笑道:“做了就要認,現在,我們該來算一算你東朝將士究竟害死了多少我北洵的人,出征將士、無辜百姓、以及隨我同行之人。”
信使忙道:“公主誤會了,殺害你隨從的人不是我們,是南璃的人……”
“是南璃的將士不假……”楚傾點頭應着,神色漸冷,“可是,卻也是東朝安插在璃軍中的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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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這時候,殿內已經不聞絲毫響動,所有人似乎都已經僵住,目光靜靜地落在楚傾身上,聽她繼續說下去。
“崇明帝着實聰明,他很清楚若是北洵公主死在璃軍手中,北洵軍隊勢必會激憤而起,即便贏不了璃軍,也可將璃軍重創,東朝只需坐山觀虎鬥,最後收個網便可。”
那信使終於絕望地低下頭去,不吭聲了。他想不明白,爲何這麼周密的計劃,她全都知曉?若當真知曉,又爲何會跑到東朝借兵?
他想不明白,死都不明白!
而楚傾,顯然並沒有讓他死得瞑目之意。
她手中的劍一點一點從那信使的肩上滑落,低下頭去,嗓音凝重,似自言自語:“爲何,爲何就不能放先生一命,爲何,一定要趕盡殺絕?”
蕭珏下意識地蹙起眉峰,她終究,還是繞回了洛無塵身上。
眼看自己已經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那信使頓然一瞪眼,喝道:“因爲他是北洵人,是你的朋友,留下他遲早是個禍害……”
“嗤——”
聲音戛然而止,信使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楚傾一眼,又看了看刺進他體內的劍,萬萬沒有料到她會這麼斷然這麼果決地下了手。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人,上至楚豐,下至宮人,全都嚇得白了臉,從小到大不敢見血的宓寧公主,竟然殺人了!
蕭珏一個箭步衝上前,卻還是晚了,他看了看楚傾怔然的神色,緩緩掰開她的手鬆開劍柄,沉吟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你又是何必?”
楚傾垂首,漠然道:“我殺的不是來使,而是害死先生的兇手!”
所有人都惶然地看着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楚傾,已經完全沒了神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楚豐深吸幾口氣,站起身道:“來人。”
“王。”
“將這具屍體連同這封信送回蒙龍峰!”
禁衛不敢多言,撿起楚豐怒氣衝衝丟在地上的書信,擡起屍體連忙出了王殿。
楚豐這纔將目光重新轉到蕭珏身上,看了看蕭珏和楚傾站在一起的模樣,心中總覺得有種怪異的感覺。
饒是他再怎麼不知情,身爲一國之君特有的敏銳和機警,他也聽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簡單說來就是東朝使詐,故意放出虛假消息,惹得南璃以爲北洵要與東朝合謀對付南璃,最終璃王無奈,下令出兵北洵。
兩軍交戰之時,身爲北洵公主的楚傾偷偷前往東朝搬救兵,結果救兵沒搬到,東朝反倒把她的行蹤偷偷泄露給璃軍,繼而又讓混在璃軍之中的東朝細作追殺楚傾一行人,讓北洵以爲是璃軍在追殺北洵公主,以此來激化兩國仇恨。
東朝這一招一箭雙鵰,不可謂不毒。
再想起之前所言,是蕭珏救了身受重傷的楚傾,楚豐對蕭珏的態度雖然依舊冷漠,保持着警惕,卻已經與之前有了很大轉變。
“珏王……”他遲疑了一下,沉聲道:“夜深了,你該回去休息了。來人,送珏王迴文華殿。”
“不必。”楚傾擡頭靜靜地看了楚豐一眼,“父王,孩兒順路,由孩兒送送珏王就好。珏王初到洵王宮,夜深不便招待,萬不可在其他禮數上有失。”
“這……”楚豐與傅王后不由得吃了一驚,深更半夜由他們兩人獨處,總覺得說不過去,兩人全都緊緊皺起眉頭。
楚傾意會,輕聲喚道:“青霜。”
“哎。”青霜應了一聲,上前一步,如此一來,楚豐與傅王后便沒有拒絕的理由。
看得出傅王后有很多想要跟楚傾說,想要問個明白。畢竟,楚傾回宮之後就一直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來,卻又正好遇上了信使送信之事,一直折騰到現在,傅王后尚未來得及與楚傾好好說上一句話。
看了看傅王后欲言又止的模樣,楚傾心中酸澀,只是現在她根本無心談及這一路上所發生的事,她現在心裡亂糟糟一片,急需要好好休整。
“父王、母后,孩兒連着趕了很多天的路,有些疲憊,待明日再與你們細聊可好?”
見楚傾看出了他們的心思,夫婦二人這人放了心,點點頭默許,楚傾與蕭珏三人便在衆人的目光之中轉身出了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