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兒,那個跟韓奇在一起的姑娘,不似京中那些大家閨秀嬌嗲,也不是尋常小家碧玉柔弱,做事風風火火雷厲風行,在外叱吒風雲的韓將軍到了她面前都會變成乖乖的溫順綿羊。
還是宛珺的時候,她就很喜歡這個姑娘。
楚傾下意識地擰了擰眉,蕭珏的腳步驟然一頓,定定地看了楚傾兩眼,復又看向祁碩道:“弗如……”
“不用。”來不及多言,於楚傾而言,救人最要緊。
宮人早已按着蕭珏的吩咐給兩人尋來兩匹最快的夜行驃,兩人便是這般一路策馬疾駛着出了宮門,繼而直奔珏王府。
後院廂房外早已聚滿了人,甫一見到楚傾和蕭珏,宋盈一直緊繃着的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噴涌而出。
“姑娘……”一聲“姑娘”出口,已是泣不成聲。
楚傾摁了摁她的肩,輕聲道:“別哭,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我和王爺先進去看看。”
然話音剛落,秦素就搖了搖頭,“怕是你們進不去……”說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一刻鐘之前,韓將軍關了房門,任何人都不讓進。”
剛說完便聽“吱呀”一聲門開了,韓奇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內,不顧衆人驚愕,一把抓住楚傾的手腕往屋裡拖去,嘴裡念念叨叨:“救她,快救她……”
門外所有人都嚇得說不出話來,韓奇雙手滿是猩紅鮮血,神情呆滯,悲痛欲絕。
蕭珏一見豁然凝眉,喝道:“爲何沒有事先找大夫止血?”
秦素上前來道:“不是我們不找大夫,而是……而是韓將軍根本不讓任何人進門,從問兒被救回來之後,就一直血流不止,韓將軍他……”
蕭珏的眸子驟然一沉,朝着院子裡掃了一眼,果見珏王府的大夫無論好壞,已經盡數在此等候,韓奇不是那種衝動妄爲之人,卻爲何在這時,不讓任何人進去救問兒?
莫非……
心頭沒由來的一凜,蕭珏心下輕輕一顫,走上前去輕輕敲了敲門,喊道:“韓奇。”
卻是喊了好幾聲都無人應聲,就在他沉了臉色,欲要破門而入之時,突然只聽得屋內傳來韓奇的怒吼:“救啊,你倒是快救人啊!你不是王親封的尚藥御侍,是醫術高明之人嗎?爲何不願救我的問兒?”
聞言,所有人都心下一緊,繼而低下頭去偷偷抹淚,大約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
聽着韓奇的吼聲越來越緊,越來越悲絕,蕭珏略一沉吟,正要推門,門卻開了,楚傾神情有些落寞地站在門前,定定地看了蕭珏一眼,又看了看身後頹然的韓奇。
“問兒……早就已經沒了氣息……”
聞之,衆人譁然,不由想起之前韓奇突然不讓任何人進門一事。
難得,在那個時候問兒就已經……
“胡說!”韓奇突然衝上前來,一把揪住楚傾的衣領,渾身不停地顫抖,瞪大眼睛喝道:“問兒不可能會死,她答應過我,等到元宵節我們便拜堂成親的!”
聽到這裡,便是秦素也不由得低下頭去悄悄落淚,宋盈早已泣不成聲,任常林怎麼勸慰都沒有用。
“韓奇,你冷靜點。”蕭珏冷聲提醒,卻對早已沉溺悲痛之中的韓奇毫無作用。
他抓住楚傾的手越來越緊,楚傾稍稍擰了擰眉,看到他閃着淚光的雙眸,終究是不忍心伸手推開他。
“去,去救人啊,你們站在這裡幹什麼!”韓奇已經隱隱帶了哭腔,不停地搖晃着楚傾。
“韓奇!”蕭珏驀地一聲厲喝,緊緊皺起濃眉,見仍無用,只能緊緊握拳,繼而一掌劈在韓奇腦後,韓奇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楚傾眸色淒冷,與蕭珏一起站在榻前,榻上那人已然緊緊閉目,不再睜眼說一句話,亦不會再大大咧咧笑得放肆,或是擰着韓奇的耳朵滿院子跑,又或是,指着蕭珏的背影暗罵“惡魔王爺”。
“怨不得別人,這一劍正中心窩,莫說你我不在,便是我們就在珏王府,這一命也救不下來。”楚傾輕聲說着,在目光觸及問兒那張白皙天真的面容時,陡然變得寒冽,握了握拳,“下手之人招數又狠又準,根本沒有想過要給她活命的機會,換言之,她這一劍只在取命,不爲其他,就算當時身邊就有高明的大夫,也未見得能將人救回來!”
聞言,蕭珏的眸子也驟然冷了下去,緩緩蹲下檢查了問兒的傷口,眼底漸漸升起凜凜殺意。
“這種口刃的利器非我南璃所有。”
短短一言,讓楚傾的情緒驟然凝滯,側身與蕭珏相視一眼,兩人都感覺得到彼此的悲痛,以及怒意。
許久,楚傾長長吐了口氣,壓住胸腔裡的酸澀,起身走到門前道:“打一盆乾淨的熱水來,再取一套問兒身前最愛的乾淨衣衫。”
衆人會意,常林當即與宋盈一道去打水,秦素卻不聲不響地轉過身去,不多會兒便取來一隻包袱,甫一打開,方纔已經止淚的衆人再度眼淚狂涌,就連常林和陶鵬幾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秦素哽咽道:“這身嫁衣是我隨問兒一起去定做的,便……便圓了他們這個念想吧。”
楚傾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點頭。
珏王府正廳,不見絲毫除夕之夜該有的喜慶之色,滿目紅燭已經悉數撤走,挑着昏黃的燈籠,壓抑着所有人的心。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蕭珏沉沉的一聲問來,讓廳內原本就清寒的的氛圍又驟然冷了一分。
宋盈緩緩走出,跪在當廳,對着蕭珏含淚俯首,“是我的錯……”話剛出口便已泣不成聲。
蕭珏不由擰了眉,側身看了楚傾一眼,四目相對,兩人緩緩點頭,蕭珏問道:“說。”
宋盈哽咽道:“我隨常林出宮,給蘇府送了信,卻又想起今日除夕之夜,街市上正鬧,我……我心中好奇,便拉着問兒一起上街猜字謎看花燈,我……”
陶鵬不忍,上前一步道:“稟王爺,其實……其實要上街的人是問兒,問兒一直苦於無人陪着她上街置辦待嫁用物,見宋盈來了,所以……”
聞言,衆人心下了然,蕭珏斂了斂眉,是以宋盈說下去。
宋盈繼續道:“我和問兒猜字謎的時候,問兒突然緊盯着兩個行色匆匆的男人看了好久,那兩人也察覺到了我們,便扭身離開,問兒道,這兩人行蹤詭異,很有可能是東朝的探子,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我……”
後面的話自然不需要說太多,宋盈雖然身手不錯,然比之那些探子細作,她還差了太多,而問兒更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她二人若跟上去,結果可想而知。
“問兒是爲了救我,救我才被刺中那一劍的,是我沒用……”宋盈早已以淚洗面,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掌心隱隱可見紅色,已然被自己的指甲抓出血來。
常林連忙上前與她一起跪下,抓住她的雙手,道:“若要這麼說,小的也有罪,如果小的當時跟着她們一起……”
話未說完,突然只見蕭珏擡手翻掌,打斷他們的話,繼而看了看宋盈道:“常林,先扶宋盈下去休息。”
而後又看向陶鵬薛峰,二人會意,道:“王爺放心,事情一發生,將軍便已經下令封鎖城門,全城戒嚴,加之今夜宵禁,那兩人必定還在城內!”
蕭珏豁然站起身來,厲聲道:“既是還在城內,那就務必要將人拿下。等宋盈情緒緩和了些,立刻讓她畫出那兩人的樣貌,就算追遍整個南璃,也要將人抓回!”
陶鵬和薛峰立刻垂首應道:“是!”
無月有風,寒風習習,打在臉上如冰刃刺骨。
在院中落落而立許久,突然肩上一沉,她沒有回身便已知身邊之人是誰,緩緩而道:“若說這事怪宋盈,倒不如說這事怪我,如果不是我讓宋盈出宮給蘇家送信,問兒也就不會拉着宋盈上街,更不會發生這麼多事。”
“你何時變成這種盲目招攬責任的人?”蕭珏與她並肩站立,神色雖靜淡,眼底卻有隱隱的悲色,“你不該是,想盡一切辦法拿住兇手的嗎?”
楚傾卻輕輕搖了搖頭,“這件事事有蹊蹺,你不可能沒有發現。”
聞言,蕭珏的眸色不由冷下,繼而緩緩點頭,“是東朝細作。”
說着又側身看了楚傾一眼,聲音沉穩道:“應該就是清泠所言,那個潛伏在你我身邊的東朝細作,只有他纔可能知道我們的行蹤,知道我們今夜在哪,知道韓奇今夜要守衛大月城,知道就算問兒沒死,也沒人趕得上救她一命。”
楚傾的臉色也跟着越來越冷,“也就是說,他對問兒這麼一個弱女子下如此重手,是因爲問兒發現了什麼。”
發現了什麼?他的身份?還是能泄露他真實身份的秘密?
然而不管是什麼,不管怎樣,這個人殺了問兒,蕭珏斷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只是,就算把人抓了回來又怎樣?事已至此,問兒已經沒有氣息,無聲地靜靜的躺在那裡,韓奇醒來之後,尚不知會有何舉動和反應。
如果真是潛在他們身邊的細作,那不可不說此人心思歹毒異常,他明知問兒與韓奇的事,卻依舊下此狠手,目的很簡單,既能殺了問兒,掩蓋一些真相,又能一次重創韓奇,以對付蕭珏。
“咯咯”的清脆聲響在這夜色之中顯得越發響亮,楚傾低頭看了看蕭珏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心中不由輕嘆,抓住他的手一個一個手指緩緩舒展開。
“不論任何時候,都不要傷害自己以泄憤,那樣只會是親者痛,仇者快。”澹澹清越的嗓音讓蕭珏躁動的心稍稍平靜了些許,他反手抓住她的手,輕輕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言。
而身後,剛剛從宮中趕回來的蘇婕,正好看到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