紓和郡主進宮,左邊是東朝相迎的使者,右邊是南璃護送之人,一行人浩浩蕩蕩進了皇宮,卻並未直奔紫宸殿,而是去了東宮。
多日來的奔波和連番而來的種種刺激,讓楚傾的病情越來越反覆無常,愈漸加重,終是在踏進東宮主殿的時候,突然身形一晃,險些摔倒。
“小心!”殿內傳出一聲輕呵,一襲灰袍的祁碩掠步上前來,將楚傾穩穩接住,身形之快、手法之快,教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然最重要的是,他探完楚傾的脈象之後,所說的話:“果然是離心症!”
李夙神色疑惑地緊盯着他,“祁老頭,你這手法……爲何如此熟悉?”
祁碩沒有回答他,臉色卻變得越來越凝重,顧不得衆人的驚訝,突然翻掌運氣,在楚傾身上各處大穴緩緩撫過,最終真氣凝聚於掌心,被他從背後緩緩灌入楚傾體內。
楚傾當即一怔,轉過身愕然地看着祁碩,神色驚訝,祁碩這才朝衆人淡淡一笑,掏出一顆藥丸服下,而後自己在自己的身上過穴按捏,“易容術是這世間最精妙的醫術,尤其是蠶蠱易容和穴位易容合二爲一,不僅能改變人的容貌體型,就連聲音都能改變。”
他一邊說一邊做來,在衆目睽睽之人,從祁碩變成了另一個人,而這個人別人不認識,楚傾和赫連昱見了卻下意識地吃了一驚,“師父!”
此番進殿只有宛珂得以陪着楚傾入內,聞言,他驟然一驚,這人便是名傳天下的天禪老人!
然,更重要的是,一直以來,他竟然就在他們身邊,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發覺!
“他是你們師父,也是你們的三爺爺。”殿外傳來一道醇厚的男子聲音,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對四五十歲的夫婦相互攙扶着進了殿內,對着天禪老天行了禮,而後向楚傾和宛珂看去。
“爹,娘!”楚傾和宛珂齊齊一怔,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總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就連赫連昱也微微怔住。
天禪老人長長一嘆,緩緩道:“有些事情,也是到了該真相大白的時候了。”
說着,他看了楚傾一眼,點頭一笑,潺潺道:“那是很多年前,老夫還很年起,身爲赫連氏子孫,一直都在不停地與南璃和北疆相抗,卻在一場征戰中負傷墜崖,正好被外出採藥的師父救下,他將我帶回了天玉門,自此,我便常年待在天玉門。直到皇兄繼承皇位的時候,尋我外出助他。三朝之中細作多不可數,男女老少皆有,而蒼風……”
他側身看了宛蒼風夫婦一眼,“自小便被四弟丟在南璃,所有人都不曾懷疑過他,他在南璃長大,成婚生子,入宮爲官,位列丞相,卻是直到近幾年,赫連氏才翻出舊賬,逼迫蒼風背叛南璃,蒼風自是不願,多有違背,卻未想便在此時,蕭璉查出了蒼風與東朝聯絡一事,便認定宛家是叛國之賊,着蕭珩辦理此事。蕭珩深明大義,決意趁機放走宛家四口,卻怎奈宛珂外出辦事,珺兒則被奶孃拖着逃走,蕭珩沒有來得及救下珺兒,珺兒便落水而亡。
我初聞此事,震驚不已,卻又總覺得珺兒命格奇異,不可能就這麼死了,便尋來師弟一起查探,師弟占卜多次都顯示,珺兒還活着,而且珺兒的命星也還在,並未隕落,最重要的是,我試了很多次,終是發現珺兒的護星神在宛家遇難的同一天,由青鳥換成了鳳凰。”
宛珂問道:“有何不同?”
李夙沉聲道:“鳳凰屬火,遇火涅槃。”
宛珂驚愕:“置之死地而後生?”
天禪老人點了點頭,“便也就是說,珺兒之身雖死,可是靈魂未亡,一定是與誰互換,藉着別人的身體活下來。”
他說着看了楚傾一眼,只一眼便已經明白了彼此的心思,“我留在紫寒山調查此事已久,正好那日師弟趕來,道是今晚能在此遇見故人,我便猜想可能是珺兒,可是來的卻是珏王和一個叫傅寧的姑娘,我便立刻對這個傅寧多番追查,自然是查出了她就是北洵宓寧公主,可同時也查出真正的宓寧公主與眼前所看到的這位性格大爲迥異,全然不同,而眼前這人倒是有很多地方與珺兒十分相似。
而後師弟又到天策樓試探了你一番,就連他也看得出來,你雖自稱楚傾,雖有楚傾的記憶容貌身份地位,然終是差別太多,隨後我又向珏王和衆人套出一些端倪,終於確認你便是珺兒。確定了這一點,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我只要保護好你的安全就好。
卻沒想你緊接着北行便遇上危險,在北疆被人下了噬魂蠱,我不顧衆人反對,冒着危險也要趕來,只爲能保你性命,可是你看到你的情況之後,我突然又改變了想法……”
“你是想試一試,你這個徒兒能耐有幾何。”就在衆人等着聽下文的時候,站在衆人身後的赫連昱輕輕到來,清濯乾淨卻又醇厚淡然的嗓音讓所有人聞之一驚,就連楚傾也驟然一怔,頓然循聲望去,只見赫連昱覆着面具,緩緩走來。
天禪老人笑了笑,“昱兒和珺兒是我僅有的兩個徒弟,斷不會讓其中任何一人受傷,所以昱兒會趕來相救,我也不覺奇怪,只是……昱兒,你所救之人究竟是珺兒,還是宓寧公主楚傾?”
赫連昱沒有答他,而是緩緩走到楚傾面前,眸色深沉冷冽,隱隱帶着一絲悲絕,“你……不是楚傾。”
楚傾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眼睛時,兩眼已微紅,泛着點點水光,她動了動嘴脣,輕輕開口:“先生,是你嗎?”
赫連昱身體驟然一僵,而後緩緩擡手摘下面具,垂首,那張如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俊逸面容出現在眼前,一如往昔。
“果然是你。”楚傾鼻子一酸,險些落淚,“皇太孫赫連昱,神醫洛無塵……我竟是沒有早一點想到,你們便是你同一人!”
聞言,李夙與天禪老天臉上都拂過一抹悲色,宛珂也似瞬間明白了什麼,他自是聽聞過宓寧公主與一位北洵年輕神醫之間的事情,聽聞這位神醫爲了宓寧公主,甘願辭官而去,後來在璸城,兩軍對戰,他爲了救蕭珏和楚傾,死於亂箭之下。
原來,一直以來的“殿下”,竟就是那位世外神醫洛無塵!
看着楚傾那如初的面容和熟悉的神色,赫連昱有些恍然,“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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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禪老人輕嘆道:“她是珺兒,也是楚傾,她有兩個人所有的記憶和感情,珺兒之靈魂,楚傾之身體。昱兒,她還是宓寧公主楚傾,可是,也是你的遠親妹妹,你四爺爺唯一的孫女兒。”
宛珂一怔,這話中之意已經再明白不過,宛家竟是赫連氏後人?
宛蒼風輕嘆着看了宛珂一眼,“珂兒,現在你可明白,爲何聖上和皇后娘娘都待你如此親厚?只因在他們眼中,你與昱兒一樣,都是他們的孫兒。”
他說着朝着南璃的方向看了一眼,“當初宛家事發,蕭珩領兵滅宛家,卻早早地找了我們,將我們暗暗送走,再折回身去找珺兒時,珺兒已不見蹤影,那時候他說過,就算拼上性命,也會保住珺兒,可是珺兒要留在南璃……”
說着又是沉沉一嘆。
楚傾驟然想起蕭珩曾與她說過的話,頓覺心如刀絞,他做到了,他護宛家四口平安無事,可是他自己卻賠上了性命!
一想到此,頓時心如刀絞,她輕輕搖了搖頭,再擡頭時已是神色清冽,定定看了赫連昱片刻,“蕭珏在哪?”
赫連昱會意,沒有說話,而是領着她緩緩朝着殿後走去。
小橋流水,鳥語花香,東宮後殿猶如世外桃源,一方四角亭內,一名玄衣男子擺了棋,正獨自一人執雙子慢走慢行,聞得走近的腳步聲,他頭也不回,只淡淡道:“來了。”
楚傾腳步一頓,輕輕應道:“來了。”
聞聲,蕭珏嘴角頓然掠過一抹淺淺笑意,手中的棋子係數落在盒子裡,發出清脆的聲音,一直半懸着的心也終於放下。
“這一切,都只是一個計謀?”到了此時,很多事情已經一目瞭然,不用多想。
蕭珏在此行動自由,又受了款待,何來絲毫被困的模樣?
蕭珏道:“大月城的消息暗樓每日一送,我雖身在北疆,卻對大月城的事瞭如指掌,不過倒是沒想到,殿下竟也是也大月城瞭如指掌。”他說着看了赫連昱一眼。
赫連昱挑眉淺笑,“璃軍的能力無人不認同,然不得不面對的是,南璃的帝王終究是缺乏太多東西,想要治理好這江山天下,給百姓一個安樂盛世,並非是有驍勇善戰之兵便可。”
“最重要的,還是治理這天下之人。”楚傾淡淡一笑,替他說完。
赫連昱頷首,“經三朝分立之後,東朝已經剔除腐朽,勵精圖治,珏王是明眼人,自是看得明白,只有赫連氏能給天下百姓一個平穩生活。”
楚傾輕輕吐氣,“所以你們便藉着和親爲名,將我、將那麼多人從南璃召到這裡。”
蕭珏起身走到她身邊,“你可曾怨我?”
楚傾淺笑:“而今,我只想你安好。”
他已是能放下珏王身段,放下一軍統帥之威,將數十萬兵馬置於城外,卻幹以放任,試問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點?
然這世間,除了赫連昱,又有誰能讓他甘願去做這些!
“我早已說過,若你不死,會是我蕭珏此生唯一的對手。”
赫連昱笑得幽深,點頭道:“我也說過,你我必有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