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璃,珏王府,府中已經許久沒有這麼熱鬧過,西院房內時不時地傳出一陣陣孩童的歡呼聲。
楚傾靜靜地立在院門外,看着一家三口歡樂融融,不由得挑起嘴角柔柔一笑,終究還是沒有踏進去,轉身道:“走吧。”
蕭珏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不進去嗎?”
楚傾道:“難得他們一家三口團聚,又逢喜事,就讓他們好好享受一下這天倫之樂吧,晚些時候我再來看他。”
蕭珏便點點頭,領着她一道往回走去。
“衛尉卿……”楚傾突然輕吟一聲,側身看着蕭珏,“衛尉位列九卿,統率衛士守衛宮禁,爲南北兩軍之南軍之首,你是怎麼說服王的?”
蕭珏不由搖頭淺笑道:“早知你會這麼問,若我說這一次我沒有做任何事,你信嗎?”
聞言,楚傾稍稍吃了一驚,盯着他看了半晌,而後點點頭。
蕭珏道:“在父王心裡,文欽是隨你而來,便也就是向李越一樣,是守獻的親衛,此番歷城之事他救你我性命,平叛有功,父王賜封官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不要想太多,你要記住,你現在手中的一切都是你應得,與旁人無關。”
楚傾表情稍稍一凝,繼而淺淡一笑,朝着王府的大門走去,“應得也好,賜得也罷,於我而言,這些並不重要。”
蕭珏走在她身後,看着她清瘦的身形,心中隱隱一陣心疼,他握拳,壓抑住想要上前去將她攬入懷中的衝動,緩緩跟上去,“那對你來說,什麼纔是重要的?”
楚傾停下腳步,沉吟半晌,面無表情道:“報仇。”
蕭珏眸子稍稍沉了沉,卻沒有多說什麼。
報仇,宛家夫婦之仇,楚氏族人的仇,以及傅守獻的仇!
呵!她竟是如那煞星降世,克父克母害死所有親人,但凡與她沾上關係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緊緊握拳,指甲扎進肉裡,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甚至面上沒有一絲表情,眉眼淡如輕煙,細若無風。
“哎呀,這麼晚了,王爺還沒睡呢。”不遠處響起一道柔媚的聲音。
楚傾回神,側身望去,只見兩名身着盛裝、妝容濃豔的年輕女子正款款走過來,對着蕭珏微微俯身行禮,“妾身參見王爺。”
妾身……
楚傾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峰,淡淡瞥了蕭珏一眼,看來這兩人是珏王府中的夫人,倒也難怪大半夜的要如此精心打扮,撞見蕭珏。
見楚傾沒有反應,兩名夫人不由得面露不悅,卻又不願讓蕭珏看出來,便勉強笑道:“喲,這位妹妹長得可真美豔動人,難怪王爺大半夜的不睡覺,陪着妹妹在此遊園。”
遊園?楚傾心底冷冷一笑,如此深寒夜,誰會沒事跑到這珏王府的後花園裡遊園?聽這一聲“妹妹”叫得意義深濃,兩人必是誤會了什麼。
楚傾頗有些倦怠,無心爭執,便微微福了福身,“見過兩位夫人。”
見楚傾妥協,稱一聲夫人,兩人的臉上頓然升起一絲得意,朝着蕭珏靠近了些,“果真是王爺新瞧上的姑娘,王爺的眼光着實是好。只是,不知這位妹妹是何許人也,王爺怎的也不給妾身引見一番?”
能入珏王府之人,便是沒有顯赫家世與身份,也不至於低賤了去,而眼前這個女子,她們卻是從來沒見過更是沒有聽過,不免想要追問出身世,也好比較一番。
蕭珏將兩人的心思看得透徹,卻不動神色,側身認真地看了楚傾一眼,緩緩道:“這位是殿前尚藥御侍,傅寧傅大人。”
聞言,那兩位夫人臉上的笑意驟然凝滯,臉上保持着那樣的表情,眼底卻是遮掩不住的愕然,以及驚恐。
殿前尚藥御侍傅寧,蕭璉爲王這些年親封的唯一一位殿前女官,亦是古太后身邊最器重的紅人,古太后爲了將她留在身邊,更是騰出了雍華宮裡的沉香殿賜予她居住,可見她在宮中有多受寵。
幾乎是來不及多想,兩人連忙深深俯身行禮:“妾身見過傅大人。”
楚傾頗有些無奈地看了蕭珏一眼,繼而眉眼淡淡地揮揮手,“二位夫人禮重了。”
兩人有些戰戰兢兢地看了看楚傾,見她臉上不見絲毫怒意,便稍稍放了心,再看蕭珏,儘管沒有說話,臉色卻漸冷,便不敢多停留,“王爺,夜深了,傅大人柔弱女子在外待得太久怕是不合適,王爺弗如儘快安排人將傅大人送回府,有什麼事明日一早再議不遲。”
聞言,饒是楚傾心性淡然,眼底也不由得劃過一抹不悅,稍稍凝眉,轉而便又淺笑道:“勞二位夫人擔心了,我正要回宮。”
兩人不禁一喜,卻聽蕭珏緊跟着沉聲道:“我送你。”
說着又側身冷冷瞥了兩人一眼,“夜深了,都回去吧。”
兩人被他這一個眼神看得心中發怵,不敢多言,連忙轉身離去。
再回身看了看楚傾,只見她似乎根本沒有把他的那句“我送你”聽進去,兀自擡腳朝着珏王府大門的方向走去。
蕭珏下意識地擰起眉頭,大步跟上。
黑暗中,一雙厲眸緊盯着二人離開的背影,嘴角挑出一抹陰冷笑意,“哼!尚藥御侍又怎樣,有王和太后娘娘寵愛又怎樣?一個女人,得那些權貴又能怎樣?這珏王府,始終不會有你的位置,在珏王府,你連一個姬妾夫人都不如,她們尚且能留下,而你,就只有離開的份兒!”
眼看着楚傾的腳步越來越快,蕭珏眼底雖有絲絲冷意和怒意,嘴角卻漸漸浮上一抹淡若遊絲的淺笑。
“傅寧。”他輕輕喊了一聲,楚傾停下腳步,回身看了他一眼,“夜深了,王爺若有什麼事,明日一早再議不遲。”
說罷,擡腳大步走入雪中。
蕭珏看了看門外的大雪,挑了挑眉,擡手招來一名下人吩咐道:“牽匹馬來。”
下人應聲離去,很快便牽着一匹膘肥體健的馬回來,蕭珏接過馬繮,翻身上馬,策馬朝着楚傾離開的方向去了。
寬敞的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她獨自走在街旁,腳步虛浮,似有茫然,蕭珏看了不由心中一緊,輕喝一聲追上前去,到了楚傾身邊時,彎下腰伸手一把將她攔腰撈起,摁在馬背上,緊緊攬在自己胸前。
楚傾雖知他從後面追上來,卻不知他會有此舉動,嚇得愣了愣,回神時,人已經在他懷裡。
“你……”
“別動。”蕭珏將下巴抵在她肩上,輕輕道了一聲,而後用力一夾馬腹,朝着城外去了。
夜風冷徹骨,似乎感覺到楚傾渾身輕輕顫抖,蕭珏放慢了速度,拉過自己的斗篷將她包裹住,嘴角的笑意卻越發明顯。
楚傾抿了抿脣,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任由他策馬一路出了城去也沒有任何人敢阻攔。
一直到了一片四下無人的平原,他方纔放慢馬速,任馬兒自己緩緩溜達着。
兩人彼此沉默許久,楚傾縮在蕭珏懷裡始終不出聲,蕭珏險些要懷疑她已經睡着了,終於忍不住長嘆一聲,失笑道:“宓寧公主大氣凜凜,何至於對那些無足輕重之人置氣?”
聞言,原本還一動不動老老實實待着的楚傾豁然掙脫他的束縛,縱身掠下馬背,朝着她自己都不認識的方向走去。
蕭珏跟着掠下馬背,卻並不急着追上來,只是不遠不近地走在她身後。
走出很遠,她終於緩緩停下腳步,立在原地不動,夜風撩起她的烏髮與衣角,原本就瘦弱的身影在寒風中更顯弱不禁風。
蕭珏擰了擰眉,解下自己的斗篷上前給她披上。
“還記得你第一次救我的時候嗎?”她突然開口,蕭珏手上的動作稍稍停了一下,又繼續替她繫好袋子。
“記得,你落水,險些溺亡。”
“可是我會武功,你何以相信那兩個武功平平之人能將我溺死?”楚傾擡眼,定定地看着蕭珏,星眸漸冷。
蕭珏在她身邊站定,神色靜淡,“這不重要。”
楚傾輕呵一聲,“若我不是楚傾,也不重要嗎?”
蕭珏道:“你是楚傾與你是傅寧,有何不同?”
楚傾喉間驟然一哽,別過身去看着遠方,滿目蒼涼,無邊無際。
她以爲他會問:那你是誰?
可是他卻沒問,也許在他心裡,她是誰根本就不重要,別人認爲她是誰才重要,就好像現在,別人都以爲她是傅寧,那她就是傅寧,蕭璉親封的女官,雖位居從四品,卻讓朝中一衆朝臣聞其名而退三分。
見她突然又安靜下來,蕭珏便不多說話,靜靜地陪在她身邊不言。她起身走,他便跟在身後,她站定,他便陪在身側。
許久許久,她終於面無表情地起身,道:“回吧。”
蕭珏道:“好。”說着,攜着她上了馬背,策馬狂奔而去,馬蹄踏過雪地,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一路進了城,朝着皇宮而去……
年關近了,蕭珏又剛剛從北疆歸來,這幾日一直在府中休息。
時近晌午的時候,書房門外傳來下人驚慌的聲音:“蘇王妃不可……王爺有吩咐,沒有允許,任何人不可進書房……”
“我是任何人嗎?”蘇婕一聲厲喝,擡手將攔路的丫頭一把推開,地上的雪未融,丫頭滑了一下,險些摔倒,突然只見一道人影閃過來,將她扶住。
蘇婕皺了眉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女子,只覺有些眼熟,冷着臉問道:“你是什麼人?”
“在下秦素。”秦素微微欠身,面上笑意淡然。
“秦素來了嗎?”書房內突然傳出醇朗的男子聲音。
秦素輕輕應了一聲,而後側身讓了讓,“蘇王妃請。”
蘇婕瞪了她一眼,快步走進蕭珏書房,一進屋便咬牙喝道:“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蕭珏擡眼看了看兩人,揮手屏退左右,淡淡睨了蘇婕一眼,蘇婕咬咬嘴脣道:“王爺何故一回來就突然遣散府中的一衆夫人侍妾?”
蕭珏與秦素相視一眼,而後目光冷厲看向蘇婕,“何故不能遣散?”
蘇婕被這一問,頓然無言,皺眉想了想才道:“年關了,王爺這個時候將她們遣散出府,就不怕落人話柄嗎?”
“呵!”蕭珏驟然冷喝一聲,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緩緩問道:“誰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