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暗淡,各處掌燈。
一道頎長身形在前,身後緊隨着四名身着深色勁裝的侍衛,一行人腳步匆匆地朝着北角淨心軒去了。
楚傾和宋盈走得並不快,待他們進了淨心軒時,院子裡的燈籠已經全都滅了,只剩下一間屋子裡還隱隱亮着一絲火光。
“姑娘小心!”看着楚傾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宋盈不由暗暗吃驚,繼而又嘆道:“可千萬別讓王爺知道你剛剛醒來,就出門來看孟良娣了,否則王爺定要責罵我。”
“他敢。”冷冷淡淡地回了兩個字,楚傾想也不想不想便擡腳走進屋子裡。
宋盈忍不住回身看了隨行的兩個小太監一眼,看到他們眼中的愕然,不由得偷偷一笑。
他們終究是沒有親眼見到過楚傾是如何與蕭珏相處的,所以,即便早有耳聞蕭珏對楚傾寵溺有加,卻也沒想到楚傾竟敢“囂張”到如此地步。
“咳咳……”剛一進門就聽到一陣沉悶的咳嗽,楚傾微微擰了擰眉,快步上前,聽到宮人道:“良娣,您……您多少吃點吧……”
“拿走……”孟馨虛弱無力的聲音讓剛進了門的幾人全都愣了愣,“你……你自己吃吧,不用浪費在我身上了,我的命如此,沒必要再強求……咳咳……”
“良娣!”宮人聞言,嚇得輕聲哭了出來,連連搖頭。
“這麼輕易就想放棄了?”楚傾壓下心中涌上來的不適,撩起簾幕,緩步走進裡屋,淡淡瞥了一眼榻上的人,“我還沒死,你就想死了?”
“你……”見到楚傾,孟馨原本蒼白無血色的臉頓然一陣潮紅,想來是情急所致,“你來幹什麼!”她用盡最後一口力氣一聲嘶吼,瞪着的雙眼猩紅,怒目而視,不願讓楚傾靠近。
楚傾根本不理會她的怒吼,徑直走上前看了看她的臉色,又看了看小宮女,神色變得凝重,向宋盈伸了伸手:“藥箱。”
宋盈連忙將手中的藥箱送上,楚傾取出兩粒藥送到小宮女面前道:“服下。”
宮女愣了一下,驚惶地看了楚傾一眼,有些猶豫。楚傾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不想活的話,可以不吃。”
聞言,宮女大吃一驚,連忙將藥塞進嘴裡嚥下。
儘管不知道楚傾此番是友是敵,但她知道傅姑娘醫術高絕,連太后娘娘也讚不絕口,而且她曾聽沉香殿的豆蔻說起過這個姑娘,說她心思善良,該不至於去害一個不起眼的小宮女。
見狀,孟馨不由得大怒,伸手想要去攔宮女,卻被楚傾一把抓住手腕,任她拼命掙扎也掙不脫,而楚傾則垂首凝眉給她號脈。
須臾之後,楚傾放開她的手,問道:“腹部可有脹痛?”
孟馨將頭扭開,很恨道:“我的事,不需要你多問!”
楚傾臉色一冷,問道:“那你父母的事呢?”
孟馨一怔,皺眉凝視她:“你這話什麼意思?”
楚傾從藥箱裡取出一顆藥丸送到她面前:“你以爲孟家能有今天,靠的是什麼?你當真以爲是令尊太有本事,經商盈利?歸根結底,這一切不過是因爲你,太子良娣。說白了,你的生死關乎着你們整個孟家的命脈,你卻在此賭氣,自暴自棄,尋死覓活,看來,你是想拉上整個孟家和所有的親人,給你陪葬。”
“你住口!”孟馨有些慌了,這幾天她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一直受着病痛的折磨,卻未曾想到這一層。楚傾說的對,她纔是整個孟家的命數,當初進宮的時候父親便說過這樣的話,她怎的一時氣惱,竟是忘了!
見狀,楚傾滿意地笑了笑,繼續道:“聽聞,已經有人蔘奏孟大人教女無方,王的態度雖然不明確,但是卻也爲這事大爲不快……”
“別說了!”孟馨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將頭埋進懷裡,“你來,就是爲了告訴我這些,就是爲了看我痛苦的嗎?很好,你已經做到了,現在你可以滾了……”
話未說完,就被楚傾一把抓住手腕,另一隻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將藥丸塞進了嘴裡,“這是驅寒清毒的藥,只能暫時抑制你的病,但是要根治還得要開方子抓藥,說吧,哪裡不舒服,有什麼特別難受的,我好決定給你開什麼方子。”
孟馨猝不及防,一口將藥丸嚥下,而後瞪大眼睛怒視着楚傾,“你到底想幹什麼?”
楚傾冷着臉色,道:“救人。”
說罷,再次捉住孟馨不停揮動的手,伸手戳向她的腹部,掠過幾處穴位之後又變指爲掌,輕輕按壓,眼睛卻一直緊盯着孟馨的臉色,注意着她的反應。
“果然——”隔了片刻,她沉着臉色呢喃一聲,卻見孟馨一個用力掙脫了她的鉗制,而後狠狠將她向後推了一把。
楚傾身形微微搖晃,向後踉蹌了兩步,而後在宋盈的一聲驚呼中,被從外面進來的人一把攔腰接住。
“小心。”他在楚傾耳邊輕輕說着,楚傾回頭見來人是蕭珩,頓然沉了臉色,站穩腳掙脫他的手臂,“我很好。”
蕭珩不由蹙眉,四下裡瞥了一眼,繼而目光落在臉色慘白、氣力不足、對他的出現卻依舊驚愕不已的孟馨身上。
屋子裡冷颼颼的,沒有暖爐,甚至連一個生火取暖的東西都沒有,榻上一條薄被根本遮不住屋外源源不斷傳進來的寒冷,許是因爲太冷,又或是因爲惱怒,孟馨的渾身都在輕輕顫抖着。
楚傾已經走到案前,尋了一番沒找到紙筆,便向宋盈示意,宋盈意會,從藥箱裡取出紙筆遞給楚傾,看她時而凝眉思索,時而低頭寫字,時不時地向孟馨投去一記考量的目光,似在考慮如何用藥。
那樣的眼神沉靜無聲,卻讓蕭珩看得癡迷。對於一個曾經下毒想要置自己於死地的人,她不但前來看望,送來吃的喝的用的,甚至還替人治病,最重要的是,對待這個病人,她沒有絲毫的馬虎大意,在她眼中,這只是一個病人,她的一個病人,她要做的,便是盡心盡力治好她的病,僅此而已。
見狀,蕭珩眼底掠過一抹清淺笑意,不動聲色地推倒外廳。
宋一四人略有些疑惑地圍了上來,站在蕭珩身邊朝着裡面看了一眼,唐四多嘴問道:“殿下,這個傅姑娘當真是在給良娣治病?她會不會在藥裡下毒啊?”
話音剛落,一記寒光倏忽落在他身上,嚇得唐四連忙噤聲,低垂着頭不敢說話。
呂三在一旁捂嘴偷笑,“活該!”
繼而,蕭珩的目光又緊跟着落在他身上。
頓了頓,蕭珩卻並沒有發怒的意思,看着楚傾開好了藥方,遞給伺候孟馨的小宮女道:“拿着藥方速速去開藥。”
小宮女頓然爲難地紅了眼睛,“姑娘……”她說着哽咽一聲,看了看蕭珩,小聲道:“所有人都不願給良娣開藥……”
蕭珩取下腰間的腰牌交到宋一手中:“拿給她。”而後又看着那小宮女道:“就說是本宮讓你去的,若還是有人不願給你開藥,你儘管回來告訴本宮。”
小宮女雙手接過腰牌,有些受寵若驚,又像是生怕蕭珩會反悔,捧着腰牌二話不說奔出門去。
楚傾不由投來淡淡一記目光,似是疑惑,蕭珩淺笑道:“我東宮的人,不管怎樣,本宮要殺要刮皆可以,但卻決不能容外人欺負了去。”
“呵!”楚傾一聲冷笑,似是嗤之以鼻。
她怎麼就忘了,蕭珩原本就是這麼霸道的人,他的東西,他丟了也好毀了也好,也絕對不會讓別人碰一下。宛家,不正如此嗎?
宋一四人和一旁的宋盈全都忍不住暗暗落汗,宋一輕嘆一口氣,正要轉身回到蕭珩身邊,卻不想一個轉身,險些撞在宋盈身上,只聽得宋盈一聲驚呼,好在宋一眼疾手快將她拉住,卻在看清宋盈面容時,霍地一愣。
宋盈驚魂未定,被宋一用那種疑惑的眼神看得心慌,連忙掙脫他的手,後退兩步,“多謝。”
宋一這纔回神,連連搖了搖頭,在唐四幾人好事的眼神中緩緩走回蕭珩身邊。覃二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宋一,“哎,大哥,你這麼盯着人家姑娘看,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宋一狠狠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只是覺得有些眼熟。”聞言,幾人全都捂着嘴偷偷笑。
蕭珩眉角微挑,看了看正幫着楚傾收拾屋子的宋盈,又看了看宋一,似乎想到了什麼,與宋一交換了一個眼神,意味深藏。
“你們認爲,傅姑娘這魄力如何?”
呂三和唐四連忙豎起大拇指,偷偷對蕭珩道:“巾幗不讓鬚眉,乃男子所不能及。”
蕭珩淡笑,繼續道:“如此說來,若她成爲你們的女主人,你們都會信服?”
四人豁然一怔,女主人?那不是東宮的太子妃麼……
怔了怔,看了看蕭珩,又擡眼看了看楚傾,四人像是約好了一般,突然齊齊用力點了點頭:“信服!”
蕭珩不由彎起嘴角淺淺笑開,冷睇了四人一眼,道:“既如此,你們還不快去幫忙?”
四人又是愣了愣,順着蕭珩的目光看去,只見宋盈正吃力地把一隻木盒抱到桌案上去,突然她手下一滑,眼看着盒子搖搖欲墜,宋一來不及多想,掠身上前,一手扶住盒子,一手扶住宋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