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曦瞪大眼睛看着赫連盛,滿臉的不可置信。從小到大她都是赫連盛的掌心寶,沒人捨得、更沒有人敢動她一下,是以這一耳光不僅打得赫連曦愣住,就連赫連盛自己也怔了怔,待回過神來時,滿眼心疼地看着赫連曦瞬間紅腫起來的半邊臉,正要上前說什麼,卻見赫連曦“呼”地起身,一把攔住他。
“赫連盛,你太過分!”一聲怒喝之後,赫連曦抹了一把眼淚,轉身出了營帳。
“曦兒!”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赫連盛心知這次下手重了,從小到大赫連曦只有在怒極、驚極的情況下才會直呼他赫連盛。
等他追出營帳,早已不見赫連曦的蹤影。
江遷疑惑地看着赫連曦從赫連盛的營帳內哭着跑了出來,一路直直奔回了自己的營帳,心知這父女倆又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大步走進赫連昱的營帳,放下手中的水壺,“殿下,茶水已經煮好了。”
“嗯。”淡淡應了一聲,赫連昱並未起身,一動不動地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那張地圖,凝眉思索着。
江遷給他沏了茶,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殿下,錦妶郡主好像與中宸王吵架了。”
赫連昱這才緩緩擡起頭來,“出什麼事了?”
江遷搖頭道:“所爲何事倒是不知,我只是在回來的路上看到郡主捂着臉,哭着回了營帳。”
赫連昱輕輕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那雙手保護得極好,修長白皙,一看便知從來不做什麼重活。
“能讓她哭,看來確實發生了不小的事。”他似乎依然猜到是爲了何事,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站起身到一旁的藥箱裡去了一瓶藥,朝着赫連曦的營帳走去。
尚未進門,就聽到“砰”的一聲,繼而是兩名小兵連忙退出,摔碎的杯盞與藥瓶的碎片濺了一地。
兩人察覺到身後有人,回身一看,正要出聲,卻被赫連昱制止,而後示意他們離開。
等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赫連昱這才輕輕走進裡屋,剛落腳就聽一聲怒喝:“出去!”
赫連昱不停,繼續向前走。
赫連曦怒了,站起身二話不說便揮掌襲來,卻被赫連昱一把抓住手腕,“爲何事如此動怒?”
見來人的赫連昱,赫連曦的神色稍稍緩和,眼中的委屈之意卻更加濃重,一把甩開赫連昱,氣惱地坐下道:“沒事兒!”
“當真沒事兒?”赫連昱無奈地搖搖頭,在她身邊坐下,“沒事兒你怎麼會發這麼大的火?是誰惹你生氣了?你的臉又是怎麼了?”
赫連曦護住自己的連扭了扭身子坐着,避開赫連昱的目光,“不要你管!”
赫連昱淺淺笑着,打開自己隨身帶來的藥瓶,不由分說便取了點藥膏給赫連曦輕輕塗上,赫連曦想要避開,卻覺得被打的半邊臉原本是火辣辣地疼,可是一碰上這藥膏就感覺一陣清涼,感覺不到疼了。
“放心吧,圖上這藥膏,不出一個時辰就會消腫,而且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絕對不會影響我東朝第一美人的容貌。”
赫連曦連忙瞪了他兩眼,“你還有心思跟我耍貧?”
赫連昱淡笑道:“怎麼了?”
赫連曦接過赫連昱手中的藥瓶,沉着臉色問道:“大哥,你老實告訴我,這次出兵,你是不是故意放權給我爹,讓他領兵出戰?你是不是早已料到這件事中有蹊蹺,早就料到這是個計?”
赫連昱沉默片刻,而後點點頭道:“是。”
“你……”赫連曦頓然瞪了瞪眼,皺緊眉頭看着他,“那你爲何任由我爹出兵三山城?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想要置我爹與死地?”
赫連昱淡淡道:“我若這麼想,就不會去救你們?”
“那你爲何……”
“他們提出襲城當晚,我便已經明確表態,這次的事很有可能是一個陷阱,是一個計,他們都太小看了蕭珏,這個人沒那麼容易受傷,更沒那麼容易會死。”赫連昱的眼神漸漸變得冷漠,站起身來擡頭看着燭臺,“這個世上任何人都會爲了一個女人,輕易被刺、死掉,獨獨他蕭珏不會。”
對於他這般篤定的語氣,赫連曦心底升起一絲疑惑,凝眉問道:“大哥爲什麼這麼說?這個蕭珏……當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
“他是我赫連昱生平最大的對手,也是唯一的對手。”赫連昱一向靜淡平和的眼底驟然閃過一道凜凜殺意,赫連曦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得一凜。
赫連昱性情溫和,很少出手,然出手必傷。在他眼中,敵人很多,可是對手很少。能讓他開口稱讚的人不多,蕭珏的難得的一個,而且也是他唯一承認的對手。
赫連曦頓然想起自己見過蕭珏的僅有的兩面,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身上有一股讓人不寒而慄的凌人戾氣,他只是那麼站着,眼神也可以冷到讓很多人心慌、驚懼到丟盔棄甲的地步。
作爲一軍領將,他無疑是個成功的將軍,至少,在兩軍交戰之時,他即使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也要比很多衝鋒陷陣、在戰場上廝殺的領將成功得多。
如赫連昱這般高傲之人,他既是把蕭珏當做此生唯一的對手,那就必定會小心對待,絕對不會容自己出絲毫的差錯,換言之,如今的赫連昱雖然傷已經好了大半,可是畢竟那一次傷得太重,動了元氣,在他沒有完全恢復之前,他不會讓自己去與這麼危險的敵人交鋒。
“大哥,你……”赫連曦看着赫連昱眼底的戾氣,有些許心慌,她見慣了溫和的赫連昱,很少見到這個模樣的他。
輕輕搖了搖赫連昱的手臂,赫連曦輕聲道:“你方纔說蕭珏早已設下陷阱,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赫連昱瞥了她一眼,“你怎麼對這個感興趣?”
赫連曦嘿嘿一笑道:“大哥你是知道的,我從小就喜歡跟着你們東奔西跑,我不想一輩子就這麼死氣沉沉地待在茲洛城,待到嫁人,待到生兒育女,待到老死!我想要跟着你們一起上戰場,一起去衝殺,這纔是我赫連曦應該過的生活。”
赫連昱失笑一聲道:“偌大的茲洛城,偏偏容不小你一個小丫頭。”
“所以,你就跟我說說嘛,就當做是給我長長見識。”
赫連昱垂眸,略一沉吟道:“其實,從一開始五叔派人去刺殺洵王夫婦,此事便出了問題。按現在的情況來看,在那個時候,蕭珏和宓寧公主就察覺了尹相已經被五叔收買,宓寧公主怒斥蕭珏只不過是做樣子給尹相的人看,而這些都會一點一點傳回五叔耳中,五叔便以爲他不僅成功刺殺了洵王夫婦,更惹得南璃和北洵仇人相對,最終宓寧公主在頭七回魂之夜闖入璃軍大營,並刺殺了蕭珏,自己反被璃軍砍傷。
我們安排在璃軍內的細作將所有的消息傳回之後,所有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徹底滅掉璃軍、殺了蕭珏的好機會,蕭珏一死,南璃就如同失去前蹄的老虎,沒有了撲殺和奔跑的能力,到時候要拿下南璃易如反掌。只可惜五叔急功近利,一心只想着儘快殺了蕭珏,卻忘了如蕭珏這種心思縝密之人,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受傷?
這一切,都不過是蕭珏和宓寧公主兩人設下的一個計,他們明知我東朝軍中如今有兩位領將在,且意見不合,而我必會是不願出兵的那一個,那五叔自然就是鐵了心要出兵的那個。蕭珏呵蕭珏,他不僅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想出如此縝密的計策,更是瞭解我和五叔的脾性,料定我一定會礙於身份原因,向五叔妥協,所以我們一定會出兵。照這麼說來,宓寧公主受傷、陸文欽憤怒不已,出兵三山城,其實都只是幌子,只不過是給了北洵軍一個出兵三山城的藉口,而那些看似爲了對付璃軍而埋下的毒煙,其實也是爲了對付我東朝軍……”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眼底升起濃郁的大霧,赫連曦看不懂他那眼神是何意,卻能感覺到他的興奮。有蕭珏這樣的敵人,纔是他一步步行動的動力。
赫連曦瞪了瞪眼,問道:“那也就是說,隱藏在璃軍裡的東朝細作,早已經被他們發現?”
赫連昱點點頭道:“他們早已發現,卻不動聲色,借他之口將那些假消息傳回,引我們一步步走進他們佈置好的陷阱。”
赫連曦不由得擔憂道:“照這麼說來,那不就是意味着那個細作他……他活不了了?”
赫連昱明白她的心思,不僅微微太息道:“身爲細作,從他們選擇這條路的那天起,有些東西便早已註定,細作沒有過去,更沒有以後、沒有將來。任務失敗,被人發覺細作身份,只有死這一條路可走。”
聽着他冰冷得不帶感情的聲音,赫連曦連連搖頭,神色悲痛道:“那你們……那你們爲何還要訓練出那麼多的細作,爲何還要讓他們潛藏在各地,爲何還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送死?他們也有家人,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死會給親人帶來多大的痛苦?爲何不把這麼殘忍的細作之制廢掉?”
赫連昱明白她心地善良,然有些事情卻不是哪一個人說停就能停下來的。
“細作之制古已有之,只是對於我東朝而言,卻是在百年前纔開始有之。你該知道,這中原大陸原本是盡歸我赫連氏所有,百年前,赫連氏統治腐敗,國勢衰落,害得百姓痛苦不已,名不聊生,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怨聲四起。正因此,才惹得朝中士族閥門陸續揭竿而起,紛紛反之。那一場戰爭持續了六年,直到六年之後,形勢才漸漸穩固下來,彼時中原大陸已三分,除卻我赫連氏之外,便是佔據北方的楚氏以及南方的蕭氏,中原大陸很快便形成這三朝對立的局勢。
我赫連氏的先輩經此之後,幡然醒悟,決心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勢與國土,開始兢兢業業,勵精圖治,努力統治好東朝的同時,也從未忘記過要奪回疆土。正也因此,細作和死士纔開始在東朝之內漸漸盛行起來,他們無孔不入,無處不在,三朝之中各有彼此細作存在,而對於細作,三朝的態度也是出奇一致: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過一人!所以,凡爲細作,必要拋棄個人情感,不可爲凡塵俗世所累,因爲從他們選擇成爲一個細作的那一天開始,他就已經是一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