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珂……”赫連曦愕然地看着他,有些難以置信。
儘管她早已從他的衣着看出他身份不凡,來頭不小,卻萬萬沒有想到他就是被南璃全國通緝的“宛家餘孽”宛珂。
挑挑眉,赫連曦神色稍稍凝重了些,“你爲什麼要告訴我?”
宛珂笑得淒冷,垂眸道:“郡主對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個死了一次的人,還有什麼好隱瞞的?即便郡主現在後悔了,想要再取走這條命,我也無話可說。”
赫連曦連連點了點頭,站起身來繞着宛珂轉了兩圈,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卻沒死,還能一路撐到我東朝,看來你被我救下也是一種緣分,我又爲何要再殺了你?”
宛珂略有疑惑地看着她,她卻只是大手一揮,大大方方在宛珂身側落座,道:“你放心吧,這裡很安全,你不用想太多,就安安穩穩養傷便是,有什麼事兒等你傷好了再說不遲。”
說罷,她瞅了一眼自己的丫頭,挑眉道:“靈安。”
靈安笑嘻嘻地迎過來:“郡主。”
赫連曦賊賊一笑道:“宛公子現在醒來了,身體不適,行動不便,需要有人照顧,要不你就留下來……”
靈安頓然皺眉,苦着一張臉道:“郡主!靈安不要呆在這裡,這裡荒無人煙,除了打雜的下人,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你別把我丟下嘛!我不在你身邊,誰來照顧你呀?誰又能像我這麼體貼備至啊?”
赫連曦不由得連連撇嘴,打了個冷顫,向宛珂看去,見他神色清淡,微微搖了搖頭道:“郡主救命之恩難報,無須靈安姑娘留下,我能照顧自己,這點傷不算什……咳咳……”
話未說完卻又忍不住連着咳了兩聲。
赫連曦嘆了口氣,擺擺手道:“那好吧,你先在此好好休養,待我回去了,晚點給你差兩個人過來照顧你。你放心,既然我救了你,就一定會救到底。好了,時間不早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先行一步了。廚房一會兒會給你送飯菜來,今天你就先將就一下,晚點等下人來了,有什麼事你吩咐他們去做就好。”
宛珂凝眉,正要說什麼,卻見赫連曦已經站起身向着門外走去,邊走邊回身朝着宛珂揮揮手:“回屋歇着吧。”
看着那道瀟灑利落的背影,宛珂心中疑惑一重又一重。
關於錦妶郡主赫連曦的名頭,他在南璃已早有耳聞,這赫連曦自小跟隨其父赫連盛東奔西走,南征北戰,從小就養成了一副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脾性,一心想要上戰場,怎奈赫連盛愛女心切,從她十三歲之後就再也不讓她隨行,而是把她關在家裡學習詩書禮儀、女紅刺繡。
不過……
宛珂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淺笑,就今日的情形看來,赫連盛的心血只怕全都打了水漂,赫連曦所學有沒有所成不說,但是她這毛躁莽撞的性子卻是一點沒改。
想起她那一身簡單卻利落的男裝,再想想她與靈安的對話,只怕,沒過幾日戰場上便要多了個女扮男裝的將士了。
低頭輕輕一笑,傷口也因此而被牽動,渾身傳來一陣隱隱刺痛。
宛珂不由得俯下身去,看了看自己身上滿身的傷,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絲笑意漸漸消去,只剩下一抹清寒掛在眼角。
蕭珩!
他驟然握緊拳,眼神憤恨。
宛家待你忠心,一直以來都擁護你爲儲君、爲繼位人選,以輔佐你安穩登位爲首任,更是把宛家最寶貴的、唯一的女兒許給你,你卻爲何要這麼對待宛家!
閉上眼睛,眼前劃過的是那些東宮派來的死士狠絕的眼神,耳邊是他們冰冷的聲音:“對不起了宛將軍,這是王和太子的命令,宛家已滅,宛珺姑娘也已沉潭溺亡,你是宛家最後的餘孽,我們絕不能放你離開!”
宛家已滅!
轉眼之間,他從璃國的忠臣良將變成了叛逆餘孽,他甚至都未能見上他們最後一面,就被告知他們已經全都身亡!
“砰!”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手臂上的傷口掙開,殷紅的血印了出來。
而他卻似不覺,只是將拳頭握得格格作響,用力咬緊牙,強忍着胸口那一股隨時可能迸發的痛恨與怒意。
“噗——”突然,他吐出一大口血,腦袋開始變得昏沉,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
父親、孃親、珺兒……
在他徹底昏迷之前,一抹清麗背影突然從眼前閃過,那人懷抱一隻琵琶,對身邊的男子全都視而不見,徑直向着內堂走去。
突然,她停下腳步,回身向他看來,與他相視良久,驀地彎眉,衝他淺淺一笑。
寒嬋……
剛剛隨着蕭珏一起下了馬的楚傾還未站穩,就打了個噴嚏,蕭珏回身看了她一眼,“不舒服?”
楚傾搖搖頭,心裡卻總覺得有些不踏實,像是有誰在惦念着她。
然而轉念一笑,又不禁失聲輕笑,如今這世上,還會有誰在惦念着她?
“王爺!”堯冽快步迎上前來,見到蕭珏安然無恙,一直擔憂的心總算稍稍放了下來。
方纔聽到將士來報,珏王回營,他還以爲自己聽錯了,那將士又道珏王身邊還帶了個女子,他驟然就想到了楚傾。
擡眼向着楚傾看了一眼,見她臉色與在璃軍軍營時大有好轉,舉手投足之間乾脆利落,不由得悄悄鬆了口氣。
帥帳內,堯氏父子全都笑容滿面地看着蕭珏,然而轉向楚傾時,堯仇的臉上不由得浮上一抹異樣。
他對這個女子總是提不上好感,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現在能站在這裡,營帳外那數十萬將士安然站在這裡,全虧了她。
“本王差點忘記給老將軍介紹一下。”看得出二人對楚傾這番出現,頗有些奇怪,蕭珏沉斂一下,看向楚傾道:“這位便是洵國宓寧公主,亦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她就是宓寧公主?
堯冽早已猜到,並不甚驚訝,倒是堯仇驚訝不已,疑惑出聲道:“你便是宓寧公主?那你那天晚上爲何要……”
爲何要冒着生命危險幫助他們璃軍?她難道不知道,他們是來攻佔北洵的嗎?
楚傾看出他心中疑惑,笑得淡然,“老將軍以爲,晚輩是爲何目的?”
“我……”堯仇愣了愣,沒想到她又把問題還給他了,“這……恕老夫愚鈍,猜不出那些個彎彎道道。”
聽出堯仇話中的嘲諷之意,堯冽輕輕碰了他一下,低聲道:“父親……”
楚傾卻絲毫沒有生氣之意,淡淡一笑,道:“當時攻城之人是鐵騎軍,可是我北洵根本就沒有鐵騎營,而且那個時候陸將軍應該受了傷,正在養傷,不可能領兵攻城。如此一想,很顯然攻城之人並非我北洵軍隊,亦不可能是璃軍,如此,就只能是希望南北兩國自相殘殺的東朝。”
聞言,堯氏父子頓然一愣,下意識地擡頭向楚傾看來。
說不出爲何,不知是因爲這段時間她的傷養好了,還是因爲她現在回到了北洵,回到了自己的國家,此時的楚傾即便只是這麼隨口道來,亦讓人覺得那一字一句之中都帶着威懾十足的氣勢。
她嗓音清淡,卻又帶着淡淡的寒意,那種冷淡疏離的傲然,着實像足了那個人……
“東朝在北洵的國土上,與璃軍交戰,而交戰留下的痛苦卻要北洵的無辜百姓來承受,身爲北洵公主,我就算是豁上這條命,也要想辦法保住他們。”
堯冽看了看身邊的父親,只見堯仇雖然依舊對楚傾沒有好臉色,卻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不再作聲。
當初撤出璸城之後,堯仇就瞭解到了蕭珏要他們退兵的原因,他雖然性子粗獷,卻不是個愚笨之人,璸城內被人下毒,他派人一查便知是事實。而那個出面勸他們退兵之人,卻是他一直視爲禍害的年輕女子,說不驚訝那是不可能。
當時他一直在想,她爲何要救他們。然而不管她目的是什麼,最終救了他、救了南璃將士的人,就是她,這是個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老夫不管你目的是什麼,既然你曾救了我璃軍將士,老夫便將你這一份恩情記下了。”
聽堯仇終於鬆口,一直在一旁看着他們、未置一詞的蕭珏頓然挑眉,雖未笑出聲,心中卻對楚傾又多了份好感。
她不但冷言頂撞堯仇,更是以三言兩語就讓素來以沉肅、嚴謹的堯仇堯老將軍說出這樣的話來。看來,她這抓人心思、戳人要害的本事還真不是虛的。
聽了堯仇這話,楚傾淡淡一笑,微微欠身行禮,“老將軍之言,晚輩記下了。既是如此,眼下晚輩確實有件事需要老將軍出手相助。”
堯仇沒由來地皺了皺眉頭,這丫頭還真是不客氣,說來就來。“何事?”
“東朝赫連盛的大軍不日就會達到,晚輩想請老將軍能留軍鎮守三山城,絆住赫連盛。”
三人齊齊一愣,原本還以爲她是想要他們出兵,前去江瓏城救人。
“只要赫連盛的援兵與鐵騎軍不會合,要保住江瓏城就不是什麼難事。”
蕭珏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沉聲問道:“你有多大把握?”
楚傾側身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你有多大把握,我就有多大把握。”
暮色降臨之時,站在帳外的山丘上放眼望去,依稀可見城裡燈火通明,他們似乎並不知道此時的三山城內外正駐紮着數十萬璃軍,更不知這一場征戰已經打到了他們家門口,還沉浸在家人和樂的喜悅之中。
蕭珏站在她身後,靜靜地看着她蕭蕭獨立風中的背影,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疑惑。
不得不承認,她已經勾起了他濃重的興致,他現在很想能剖開她的腦袋和她的心看一看,裡面到底都裝了些什麼東西,爲何她明明就站在他眼前,他都會有一種她會隨時消失的感覺?
東朝、南璃、北洵,三朝之事幾乎沒有能瞞得過她、沒有她不知道的,這樣的宓寧公主當真是那個會傻到相信東朝會出手幫助北洵的丫頭?她究竟還知道些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