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還得從今天一早的早朝說起。
太子蕭珩與三皇子蕭璠雖然成婚有些時日,膝下卻一直無子,二公主蕭玥的倒是生了個兒子,可那畢竟是喬家人,就算王和古太后再怎麼喜歡,也算不得蕭家人。
是以今日的早朝上,不知哪位憂國憂民的大臣提起了皇族血脈延續一事,問題毫無疑問地便轉移到幾位皇子身上。
卻不想就在衆人紛紛論及各位皇子的子嗣問題時,蕭璉從一摞奏章中抽出一份看了兩眼,突然擰了眉,而後向蕭珩和蕭珏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繼而早朝不了了之,蕭璉單獨留下了蕭珩。
“說吧。”身着黃袍的蕭璉端坐案前,手指在面前的奏章上輕輕敲打了幾下,“爲什麼要這麼做?”
蕭珩淺笑,垂下目光,淡淡道:“東宮缺個女主人。父王,這東宮長子本就該由太子妃所出,不是嗎?”
聞言,蕭璉不由失笑,“你倒是會見風使陀,今日早朝剛有人提出皇子子嗣一事,你便拿太子妃來說事了,你若是當真又此等覺悟,爲何之前不見絲毫動靜?孟良娣嫁入東宮少說也有三年多了了吧?難不成,你就是爲了等太子妃入東宮,所以才一直不願……”
“父王。”蕭珩神色不變,微笑着道:“兒臣只是覺得,太子妃身爲東宮女主人,兒臣的妻,斷不可倉促決定,所以這些年兒臣一直在等合適的那個人,也希望第一個孩子是與最心愛的女人所生。”
“這麼說來,你現在是瞪到了自己心愛的那個人了?”蕭璉的臉色有些沉冷。
卻見蕭珩毫不猶豫地點點頭道:“正是。”
蕭璉不由沉聲道:“爲何偏偏是這個人?”
蕭珩俊眉一挑,道:“爲何,不能是這個人?”
“是……”蕭璉一時竟有些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
便在此時,宮人匆匆來報:珏王殿下求見。
蕭珩嘴角頓然掠過一抹清寒笑意,蕭璉盡收眼底,眸色漸漸沉了下去。本以爲宛家已滅,宛家的那個丫頭也已經不在了,兄弟兩之間之前的一切也該是個終點,卻未想這一切並未結束,隨着這個傅寧的到來,一起又重歸起點。
“傳。”他倒是想看看,這一次,他的這個素來以冷靜沉斂聞名的兒子,究竟打算怎樣處理這件事,是如當年那般莽撞,又或是,如傳聞中的,沉穩許多。
就在蕭璉凝思之間,一抹頎長身影緩緩步入殿內,對着笑了行了禮:“父王。”而後又轉向蕭珩:“大哥。”
竟是瞧不出半點不對勁的地方。
蕭珩回笑,“四弟。”
蕭璉深吸一口氣,淡淡問道:“珏王突然前來,所爲何事?”
蕭珏不經意地朝着蕭珩身上瞥了一眼,正好蕭珩也以眼角餘光瞥過來,儘管沒有四目相對,彼此卻很清楚對方在看自己。
想到這裡,蕭珏淡淡一笑,拱手道:“回父王,兒臣今日來,是想向父王告一個月假。”
聞言,蕭璉豁然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一個月假?”誰人不知珏王片刻不得消閒,前腳從疆場征戰歸來,後腳便又開始巡視軍營,親自操練兵馬?
莫說一個月假,就是一天的假對他來說已是難得。
蕭珩也略有些詫異,側身看了他一眼,笑道:“四弟何時想開了,竟想要休息了?”
蕭珏回笑道:“爲弟哪有大哥的閒情?此番告假卻並非是爲了只休息,而是要帶着傅寧,一起回一趟容城。”
聞言,蕭珩與蕭璉的臉色如意料之中的變了,蕭珏卻故作不察,繼續道:“前些日子守獻遇害,因朝中與府中諸事繁忙,未曾來得及回容城,而今事情皆以辦妥,臨近年關,我手中諸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也是時候回去看一看守獻了,他畢竟,是我手下能將,趕不上頭七,總得快馬加鞭趕上五七才行,否則,然後地下相會,守獻定是要惱我竟是連他的五七,都不讓傅寧回去看看他。”
這一番話倒是讓蕭珩和蕭璉無以反駁,畢竟,傅寧是傅守獻唯一的女兒,更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今尚未嫁人,她還是傅家人,傅守獻遇害,於情於理她都改回去一趟。
蕭珏嘴角微微勾起,繼續道:“再者,傅寧未婚夫婿的祭日也就在這幾天,傅寧有心回去一起祭拜了。”
“未婚夫婿?”這倒是讓蕭璉的眉頭下意識地皺得更深,不由擡頭向蕭珩看去,話卻是對蕭珏說的:“她已經……訂過親?”
蕭珏點點頭道:“只可惜,兩年前的冬天,她的未婚夫婿戰死疆場,因爲這事,傅寧曾經生了一場重病,原本定下的去年婚嫁也因爲煙消雲散,正也因此,傅寧的性子與尋常女兒家頗有些不同。”
“唔……”蕭璉連連點了點頭,“你這一說,孤王倒是想起來了,孤王第一眼見到這個丫頭,就覺得她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冷寒的氣息,看似嬌弱,偏偏那眼神倔強無比,莫說尋常女兒家,就是男兒身,也未見有幾人能有這般氣勢。”
而後,他擡眼朝蕭珩看去,果見蕭珩的臉色如預料之中的沉了下去,嘴角泛着一絲冷笑。
蕭璉視若無睹,繼續道:“傅寧這丫頭確實是個好孩子,怎奈她已許過人,訂過親,而今又遇父殤,孤王實不能強人所難。珩兒,你這奏章還是收回去吧。”說罷拿起桌上的奏章遞到蕭珩面前。
蕭珩卻不收,雙手攤平將奏章又推了回去,輕輕一笑道:“無礙,父王可以先收着,待過了三年熱孝,興許情況會有所不同。”
看着他風輕雲淡、波瀾不驚的笑容,蕭璉不由得皺了眉,看向蕭珏。蕭珏神色始終不變,也不問蕭珩的奏章裡說的是什麼事,與三年之後有什麼關係,只兀自嘆息道:“如今守獻不在了,兒臣唯一能爲他做的就是照顧好傅寧,日後再爲她謀得一門良緣,只是,她這喪父喪夫之命,尚不知到時候會怎樣。”
蕭璉也輕嘆一聲,接過話道:“不管怎麼說,傅守獻也算得上是我南璃的功臣名將,他在世之時,孤王未能重賞於他,而今他不在了,孤王自會盡一國之君之禮,對她予以寬待,至於婚嫁之事,到時候孤王一定會親自給她指一門好親事。”
聞言,蕭珏不由面露笑意,垂首行禮道:“父王大德,兒臣替傅寧謝過父王垂愛。”
“免了……”蕭璉連連擺擺手,頓了頓又道:“你這一個月的假孤王便準了,不管怎麼說,傅守獻也算是你舊部,對你又有救命之恩,你攜其女回去探望也是應該。可想好了何時起程?”
蕭珏道:“兒臣打算後天就啓程,這兩天先且讓傅寧養養身體。”
蕭璉點頭道:“嗯,凌波殿的事孤王也聽說了,沒有傷及人命就好。”說罷復又轉向蕭珩道:“良娣畢竟是你娶進東宮的唯一的女子,即便你待她多有嫌隙,即便她偶有犯錯,責罰便罷,然這般將良娣囚於冷宮之事,今後還是莫要再發生的好。”
蕭珩垂首道:“兒臣謹記父王教誨。”
蕭璉這才重重嘆了口氣,回身走到桌案前坐下,垂首思索一番道:“此番傅寧回城,孤王也不能讓她就此孑然一身而歸,看來,孤王得好好想一想,如何安撫忠良之後了。”
聞言,蕭珏垂首淺笑道:“既如此,那兒臣便不打擾父王了,兒臣先行回府準備一下啓程事宜,後天便帶着傅寧回容城。”
“好。”蕭璉點頭以應,而後又看了看蕭珩,蕭珩臉色之稍稍變了一下,轉而變不見陰沉,只見深沉,“兒臣也別無他事,先行告退了。”
蕭璉隨意點了點頭,目送着兄弟兩人一路出了殿門。
豁然之間,他不由覺得這樣的一幕頗有些熟悉,似曾相識。
是了,那是他給宛珺和蕭珩賜婚之後沒多久,蕭珏大勝而歸,那一次外出狩獵,兄弟兩地一起隨行,宛珺亦在,正因此,那一場狩獵到後來變成了兄弟兩人只見的爭鬥,都不願輸,都想要撥得頭籌。
好在最終兄弟兩人打了個平手,大宛進貢的那一隻寶壺卻無法一劈兩半,一番商議之後,寶壺便賜給了一路隨行的宛珺……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沒想到兄弟兩人只見的宿命未曾有絲毫的改變,先是宛珺,後是傅寧,這兄弟兩人如此齊心,偏偏鍾愛同一人,教蕭璉有些傷腦筋。
他雖不願看到自己的兒子爲了一個女子而大打出手、爭鋒相鬥,然卻不可否認自己的兩個兒子都是情種,感情的事怕是並非他能左右的。
偏偏在他的想象之中,這兩個兒子最應該並肩作戰纔是,一個可以入朝平百官,一個可以出征退千軍萬馬。若他們齊心協力,南璃則可固若金湯。
是以,爲了南璃大局,既然左右不了感情,那就只能左右人了。
必要的時候,爲了阻止一些不必要的犧牲,他不會放棄親自除掉可能會威脅到南璃安危的人。
想到此,他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一般,目光落在一旁的奏章上,輕輕點了點頭。
第二日中午,蕭璉身邊的掌事公公魯明便親自舉着聖旨進了沉香殿,楚傾領衆人跪拜接旨:
“茲有傅門之女傅寧,爲容城總兵傅守獻之女,此女貌婉心嫺、蘭心蕙性、賢淑大方、溫良敦厚、秀外慧中、品貌出衆,且醫術卓絕,太后與孤躬喜之甚佳,今特封爲五品尚藥御侍,侍於大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