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已過丑時,夜半突然一聲悶雷。
楚傾驟然驚醒,坐起身來,以爲自己聽錯了,再側耳仔細聽了聽,確實是雷聲,而伴着這雷聲一同引起她皺眉的,便是一股燒焦的氣味兒和輕輕的噼裡啪啦的聲音。
一陣煙霧漸漸從外面逸入裡屋,迅速起身,結果剛穿好衣物,外面的熱浪便一陣接着一陣撲進來。
楚傾神色一凜,營帳着火了!
“快,救火!”就在她蹙着眉四下張望之時,帳外傳來一陣陣厲喝聲,楚傾聽出那是堯冽的聲音,一聲急過一聲,不由得彎起嘴角淡淡一笑。
他還是那個堯冽,那個心善果決的堯冽。
熱浪從四面傳來,楚傾暗暗心驚,沒想到這營帳竟從四面着起火來,如此一來,她就被困在這帳內,逃遁無門了。
她冷冷笑着,眼神一沉,“唰”的一聲,長劍出鞘,她擡手用袖子捂住口鼻,正要揮劍,突然只聽帳外傳來一道冷冽的喝聲:“怎麼回事?”
“稟王爺,公主的營帳突然起火,末將……”
“宓寧公主呢?”
“公主……公主還在裡面……”
蕭珏眸色一凜,心中閃過很多念頭,卻一個字也沒說,擡頭看着四面着火的營帳,正要擡腳衝進去,卻被衆人一把拉住。
“王爺不可,太危險了!”
蕭珏冷睇了那人一眼,“放手!”
堯冽走上前來,看了看蕭珏又看了看營帳,“王爺在外候着,末將進去救人……”
“不必。”蕭珏擰了擰眉,甩開衆人,擡腳就要衝進營帳。
驀地,只聽“嗤啦”一聲清脆聲響,一名小兵端着水盆正要潑過來,卻被一股劍氣彈了回來,隨後就看到營帳裂開好大一道口子,隱約看見有人揮劍又迅速補了幾下,面前頓然出現一個缺口。
楚傾一襲白衣站在帳內,冷眉凝視着外面的衆人,手握長劍平舉,在火光下閃着幽冷的光芒。
四面火光越燒越烈,她站在大火中間,似浴火涅槃之鳳,清冷高貴,不容棄視,更不容侵犯。
蕭珏最先回過神來,一瞬不瞬地看着楚傾,不顧熱浪的灼痛,向前走了一步,正想再走兩步去,卻聽楚傾一聲低喝:“慢着!”
言罷,她足下輕點,輕輕掠起,足不點地地逸出帳外,在蕭珏身邊停下,而後回身與蕭珏一起看着漸漸被大火吞噬的營帳,兩人眼底都緩緩升起一抹冷意。
輾轉多時,已入八月。
八月驚雷,並不是稀罕的事,然卻也不是什麼好事兒。在北洵一直都“八月驚雷,天災降人”之說,即便明知這只不過是老一輩人流傳下來的巧合之說,然此時正處在這檔口上,免不了讓人心中多想。
帥帳內,堯冽領着一衆將領靜靜站着,目光卻時不時地從一旁的楚傾身上飄過。關於楚傾方纔從大火中逃出營帳一事,早已傳入衆人耳中,不由得讓他們對這個神秘難測的北洵公主多了分好奇。
“王爺。”堯冽猶豫了一下,最初打破這沉默,“末將以爲,這場火絕非天災,而是人爲。”
這件事衆人都看得明白,只是卻又都不想去挑這根刺兒。畢竟現在是在璃軍大營,此事既是人爲,那就是說璃軍之中還有他國細作,而且只可能是東朝的人。
只是這麼多人,又要上哪裡去找一個細作?
蕭珏挑了挑眉,看向衆人,而後與堯冽目光相遇,兩人無聲點了點頭,蕭珏道:“既如此,那這件事就交由堯將軍去查清楚。”
“是!”堯冽應了一聲,大步出了帥帳。
蕭珏再度把目光轉向衆人,沉吟片刻道:“從現在開始,所有人都必須打起精神來,像今晚這樣營帳起火之事,本王絕不想看到第二次。”
“是!”
“退下吧。”衆人如蒙大赦,紛紛躬身離開,走時還不忘往楚傾身上瞄一眼。
遣散了衆人,蕭珏輕輕吐了口氣,轉身看向楚傾道:“有什麼話要說?”
楚傾挑眉淺笑,他的覺察力確實很強,她還沒開口,他就已經猜透她的心思。
“那個葉將軍什麼來頭?”
“將門之後。”蕭珏說着擰眉看了看她一眼,“你懷疑葉將軍?”
楚傾微微搖頭,“我懷疑的是他,而不是你的將門之後。”
說完,她遲疑了一下,走到案前寫了一張藥方遞給蕭珏,“我離開以後,讓堯冽照方抓藥,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再把藥水分三次加在葉將軍的飯食裡。”
蕭珏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後定定地點頭道:“好。”
楚傾不由輕笑:“你都不問我這是什麼?你就不怕,我對你的將士下毒?”
蕭珏回笑,神色自信,語氣篤定道:“你不會。”
楚傾有些無奈,這個男人的聰明已經遠遠超過了她所想。也許,之前在南璃的那三年,她根本就沒有看透他,更沒有認清他,而這些日子的密切相處,讓她對他的看法越來越不同。
初見宛珺時,他冷漠淡然,救宛珺時,他頑劣寒魅,宛珺被賜婚於蕭珩,他肆意震怒,得知宛珺死訊時,他悲憤、殘冷嗜血。
然而此時此刻,萬事皆過,他卻與往日的蕭珏全然不同,沒有一個如他現在這般,他再不是那個救宛珺於箭下、溫文儒雅的文武奇才珏王爺,也不再是會爲了兒女私情而失去理智的癡情人,現在,他是一個冷血的魔鬼,沉穩且聰明,詭譎且自傲,狠絕且神秘,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楚傾不由想起,從她在北洵見到他第一眼到現在,除了得知宛珺死訊的那一刻,他有過一時的震怒之外,其他時候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慌張的表情。
對於楚傾的神色瞬息萬變,蕭珏盡收眼底,卻不點破,也不追問,想起方纔楚傾把藥方給他時說過的話,不由出聲問道:“你要離開?”
楚傾點頭道:“鐵騎軍已經在路上了。”
蕭珏不否認她的猜測,他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赫連盛這個人是出了名的好戰好勝,他明知鐵騎軍在蒙龍峰按兵不動,就是爲了等他的援兵,現在他的援兵到了,他又豈會任由鐵騎軍繼續在蒙龍峰內安逸下去?
想了想,蕭珏道:“我隨你一起回江瓏城。”
楚傾搖頭道:“不必,這裡是我北洵,路程也不是很遠,最遲天亮時分就能趕到江瓏城。你離開璃軍有一段時日了,若是再這麼離開,只怕……”
蕭珏笑着打斷她,“軍中有堯冽和堯老將軍,我放心。”
“可是,身爲一軍統帥,你卻一直不在軍中,這恐怕不妥。”
蕭珏聞言,驟然一聲輕笑,“誰說我去了江瓏城,就不是領兵而戰?璸城一戰之後,我就一直不在軍中,你可看見我軍中出了什麼狀況?”
楚傾凝眉想了想,倒也確實如此,並未聽璃軍之中傳出任何不好的事。
“走吧。”蕭珏上前撩起門簾,“按你們北洵的習俗,屋子突然着火,可不是好兆頭。”
楚傾微微一驚,抿抿嘴脣卻沒有再說什麼,大步出了營帳。
入了八月,深夜裡的風漸漸變得涼了起來,撩起兩人的披風,然而兩人卻絲毫沒有放慢速度的意思,一路策馬疾行。
“按照行軍速度來看,東朝這一隊鐵騎軍遠比其他騎兵的速度還要快,動作還要迅速,而且他們訓練有素,行動一致,即便是數萬大軍趕路,比之單獨行動,速度也不會減少多少。”
風中傳來楚傾微冷的聲音,蕭珏聽了不由得凝眉,沉吟道:“可是再快也不及我們快,你這麼着急是爲何?”
楚傾道:“早一步通知陸將軍,京中守兵就可以早一步做打算,勝算也就更大一些。”
聽她這麼說,蕭珏便不再多言,眼底卻有深濃的詭譎笑意,只是夜色太暗,楚傾根本沒有看到——
她若是早就看到這些,現在也就無須這般拼了命的趕路了。
黎明時分,兩匹快馬駛進江瓏城,沒多會兒江瓏城內就傳出一陣陣軍尉奔走的聲音,城門處的防守加強兩倍,城內開始到處收拾沙石,一桶一桶的水被運往城門處……
看着他們來回奔走忙碌不已,蕭珏不由得眉峰挑起一簇,笑的清淡,雖不多言,那眼神分明就是在說:無須多此一舉。
入夜之後,空中再度響起一個悶雷,風越來越大,只是雨點始終遲遲爲落下。
楚傾靜立在閣樓上,遠眺着江瓏城城門方向,幾度握拳又鬆開,每每轉身欲走,青霜就出聲提醒道:“公主,王和王后是不會放你去城門那裡的。”
聞言,她只得凝眉嘆息,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看着江瓏城的方向。
“身爲一國公主,就該安安心心地待在宮裡,你去了也幫不了他們,反而會給他們添亂。”
楚傾抿脣不言。
見狀,蕭珏也不再說話,只是站在她身邊陪她靜靜地等着——如果他們兩所料沒錯的話,鐵騎軍攻城就在今晚。
只是一直到過了子時,都沒有任何動靜,楚傾凝眉,依舊一動不動地守着,片刻都不離開,這份沉着倒是讓蕭珏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她這麼沉得住氣。
就在二人心中都起了疑惑之時,突然感覺到腳下的地有些微的震動,緊接着便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沉重,隱隱能聽到成千上萬的刺耳馬鳴聲和馬蹄聲。
兩人驟然擡眼看向城門,低喝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