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珏冷靜地看着她,他知道,他若不冷靜,就一定會被她那雙眼睛迷了心竅。
天下間,爲何會有如此相似的眼睛?而這相似的,究竟是這雙眼睛,還是透過這雙眼睛才能看得到的靈魂?
“說來聽聽。”
楚傾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答應你,幫你找到宛珺下落,但是你要幫我,保住北洵。”
蕭珏不由得輕輕蹙眉,嘴角府上一抹嘲諷笑意,“你莫是忘了,我是璃軍帥將,是此次領兵攻打北洵邊境之人,甚至更有可能,我會成爲攻佔北洵王都之人。”
“你不會。”楚傾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你若是還想要找到宛珺,你就不會這麼做。”
聽到她冷冽清越的嗓音,蕭珏微怔,有些琢磨不透楚傾的想法,“你……怎知我就一定會答應你?”
楚傾輕輕搖頭,“我不知道,所以我在和你商議。”
蕭珏不由冷笑,“你這是在商議?”
倒不如說是威脅。
楚傾道:“你若是說這是威脅,我也不會否認。”
聞言,蕭珏沒由來地怔了怔,這丫頭說話越來越有意思了,倒是不枉他費盡力氣救了她一命。
突然,他皺了皺眉,想起那日自己從城樓上躍下,飛身掠入軍中救人。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想明白,他爲何要這麼做,這般冒險而又糊塗的事,不該是由他來做。
可是當時,他站在城樓上,看着她孤身闖入軍中,看着那些閃着寒光的箭頭一個個瞄準了她,那時候他心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她不能死。
擡頭,看到楚傾正吃力地向前走去,蕭珏幾個大步上前,伸手扶住她,“不管你我之間想要進行什麼交易,最重要的一點是你我都還活着。如你所言,那些鐵騎軍是東朝的人,如此說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緊離開這裡,一個北洵公主,一個南璃王爺,不管你我誰落入了東朝軍手中,都只有死路一條。”
楚傾沒有出聲,只淡淡瞥了蕭珏一眼,表示認同。
只是,剛走出兩步,兩人突然齊齊變色,停下腳步,蕭珏拉着楚傾隱匿在一塊大石塊後面,而後擡眼望去,只見山下一隊隊鐵騎正快步走過,踏在地上的每一步都會震得腳下的土地隱隱震動。
是鐵騎軍!
“回江瓏城!”楚傾咬了咬嘴脣,斷然道。
蕭珏不由得挑眉,“那是你們北洵王都。”
“他們現在所前往的方向,便是我北洵王都!”
蕭珏道:“可是我們若是這麼一路跟着他們,遲早會被他們發現。”
楚傾不由得冷笑,輕輕推開蕭珏,“若是他們現在不是去江瓏城,而是去大月城,你會怎麼做?”
蕭珏頓然皺了眸子,沉吟片刻,二話不說,扶着楚傾一起在天色的隱蔽下,悄悄跟上鐵騎軍隊。
“鐵騎軍……”他笑得殘冷,雙手也下意識地漸漸握緊,“我只怕,江瓏城這一行,他們會有去無回了。”
楚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爲何這麼說?你與北洵軍交過手,既然璃軍都抵抗不了鐵騎軍,那你應該知道北洵軍根本抵抗不了東朝的鐵騎軍。”
蕭珏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沉聲回道:“陸文欽自然不是鐵騎軍的對手,可是並不見得鐵騎軍就能有機會攻佔北洵王都。”
說罷,他嘴角挑出一記沉冷笑意,“我們之間有交易,我要保你北洵王都完好,我就一定會做到。”
楚傾側身看了他兩眼,卻也只是看了兩眼,蕭珏以爲她會問的問題,她一個都沒問,倒是讓蕭珏有些詫異。
然而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奇怪的了。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否則她也不會在沒見過璃軍與北洵軍交戰的情況下,能斷然說出“北洵軍根本抵抗不了東朝的鐵騎軍”這樣的話來。
一路無言。
楚傾有傷在身,走得不快,很快就被鐵騎軍落下,如此一來,倒也不算是壞事,他們若是被鐵騎軍發現,也未見得能安全脫身。
說來也怪,這鐵騎軍一路走來,一直都是避開有人居住的地方,走的全都是僻靜小道,並沒有要攻城略地之意,只是拼命趕路,也許是這些小城小鎮他們沒有放在眼裡,亦或是,他們有更大的目標或是野心。
這個目標便是江瓏城。
看來,他們是打算繞過這些城鎮,直取王都江瓏城,當真是好歹毒的野心!
入夜,大軍停下休整。
一名未着盔甲、隨從模樣的人,接過一名將軍端來的托盤,輕聲道:“請問將軍,我們還要多久才能趕到江瓏城?”
那將軍擔憂地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馬車,“最快也還要五天左右,殿下的傷怎麼樣了?”
那隨從有些爲難地嘆了口氣,“傷得太重,雖然保住了命,傷口也開始癒合,可是我看着殿下的情緒和心情卻是越來越糟,只怕會影響他的傷勢。”
將軍伸手撫上腰間的佩刀,想了想道:“不管怎樣,先保住殿下的性命最要緊,至於心情……”他說着看了看江瓏城的方向,“靠近那裡,他的心緒不佳,也是在所難免,這些天就要有勞你多多照顧殿下。”
“嗯。”隨從用力點點頭,“將軍放下,屬下自有分寸。”
說罷,端着盤子轉身回到馬車旁,正要上車,卻聽到車內傳出清淡的嗓音:“江遷……”
江遷一驚:“殿下!”
“扶我下車。”男子的聲音雖然好聽,卻也有些虛弱,江遷聞言,先是愣了愣,稍稍猶豫之後,還是咬了咬牙,將盤子交到車伕手中,上前扶住了車內說話的男子伸出的手。
那雙手蔥白細嫩,根本就不像是男人的手。
“咳咳……”門簾被撩起,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之中,而後被江遷小心翼翼地扶下了馬車。
雖然此時他有傷在身,然那一襲白衣落落而立的模樣,卻讓人有種天人臨世之感,滿身的貴氣華光迷人眼,翩然氣勢讓人不敢棄視。
只是此時他的臉上遮了一張面具,那面具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和整個額頭,並不看不清他的真實面容。然,僅僅是一半的臉龐,依舊能看出他面容俊美,清新俊逸。
“殿下,你的傷……”聽着他一聲接着一聲地咳,江遷有些擔憂,緊緊扶着他。
他卻輕輕掙開了江遷的手,轉身向着一旁的叢林走去,“不礙事。”他輕輕揮手,“我的傷我自己心裡清楚,我死不了。”
江遷爲難地皺起眉頭,“可是殿下,皇上和太子千歲要的可不是您‘死不了’,更不是您這一身的傷,他們要的是您安然無恙,毫髮無傷。您這樣……屬下這條命已經去了大半了。”
男子覆在面具之下的面容看不清楚,嘴角的笑意卻看得清楚,“你放心,待我回東朝時,定會將這一身的傷養好。”
話雖這麼說,可是他一天不好,江遷的心裡就一時不放心。
“怎麼,你不相信?”
“不……”江遷連忙搖頭,“殿下的醫術冠絕天下,誰人不知?我只是擔心而已,畢竟,殿下這一次受的傷這麼重,若非殿下懂得自救,又醫治得及時,屬下……”
他話沒說完,而是輕輕嘆了口氣。
只要一想起他剛剛找到他們殿下時的情形,他就心驚肉跳。那一身的白衣已經被鮮血盡染成鮮紅色,他的氣息也已經漸漸消失,多虧江遷有先見之明,將軍中最好的軍醫給帶來了,這才勉強救回了他一命。
“殿下,屬下想不明白。”江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忍不住皺緊眉頭問道:“殿下爲何會受這麼重的傷?看那箭頭,明明就是我們自己人的箭,爲何會射在殿下身上?”
話音剛落,走在前面的白衣男子驟然回身,以及冷冽眸光落在江遷身上,看得江遷一怔。
“有些話不該問就不要問。”白衣男子的嗓音漸漸變得沉冷,語氣也沉了下去,“知道的多了,未見得有好處。”
“是。”江遷連忙低下頭去,連連應聲。
男子又道:“該囑咐的人都要囑咐下去,該說的說,該問的問,至於那些不該說的也不該問的,就爛在肚子裡,不要再提起。”
江遷垂首道:“屬下明白。”他說着擡頭看了看白衣男子,只見他的衣角正在夜風之中輕輕飄着,不由得出聲道:“殿下,起風了,您身上有傷,還是趕緊回車裡歇着吧。”
男子這才緩緩回過身來,沒有說話,將四處看了一遍,這才一步步走回,到了馬車旁,他猶豫了一下,由江遷扶着上了馬車。
將他安頓好之後,江遷又連忙跑去找了方纔送藥來的將軍,悄悄與他說了些什麼,那將軍點了點頭,走到軍將面前,朗聲喝道:“慕安候殿下有令,告知所有鐵騎軍將士,那天在璸城外所聞所見,皆不可多泄露半個字,若是誰長舌,嚼了舌根,殿下定會嚴懲不貸!”
聞言,衆人心下皆驚。
慕安候,便是永成太子的獨子,東朝的皇長孫,亦是東朝崇明帝最寵愛的皇孫。
衆人竟是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到了軍中來,又是什麼時候身受重傷,只知道自從大軍開拔向着江瓏城進軍時,他便已經在軍隊中。
因着他受傷在身,一直在馬車裡養傷,未曾露面,所以很少有人見到他。沒想到行軍多日,他這一開口,便教衆人對他暗暗心驚。
不管怎樣,慕安候既能得崇明帝這般寵愛,顯然是有過人本領。聽聞三年前北洵與東朝那一戰,慕安候人未出面,只是在軍前擺了個奇怪的陣型,便將北洵軍阻隔在百里開外,動彈不得。
如此說來,這個慕安候倒真是有幾分能耐。
領路將軍與江遷正站在馬車外,小聲地商量着什麼,突然只見一名小兵匆匆跑來對着那將軍報道:“稟將軍,我軍後方發現可疑之人。”
“哦?什麼人?”
“一男一女,不像是我東朝之人。”
那將軍沉吟片刻,沉聲道:“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