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盈驟然一驚,擡頭瞪大眼睛看着宋一,宋一卻因爲她這樣的表情而更加心疼。
“常林說的沒錯,你只知道在乎別人、想着別人、但卻從未爲自己着想過。”宋一滿臉疼惜,擡起手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可是宋盈,你有沒有想過,你不能把自己一輩子都關在只屬於自己的世界裡,這樣,你怎麼還能看到、接受外面那些美好的東西?”
“宋大哥,我……”
“誰都有自己不願再想起的過去,可是,誰也都有重生,開始新生活的權力。你跟着傅姑娘從北疆而來,到如今已經是在開始新的生活,你習武練劍,學習兵法之道,卻爲何不能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別人一個機會?”
宋盈咬緊嘴脣,“宋大哥,你有所不知,我看到常林這般待我,他對我越好,我的心裡就越愧疚,越難過,也……越來越擔心,我害怕……”
“什麼都不用怕。”宋一一聲輕嘆,衝她用力點點頭,“相信大哥,大哥不會看錯人,常林雖然現在只是個無名小卒,可是憑着他這般的毅力和天資,其未來不可估量,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是難得的率真誠懇。”
說話間,宋一拉着宋盈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你還記不記得你在街上被鄧武陽踩傷的那一次?那時候我讓人給你帶了傷藥,前前後後又對你關心備至,常林便來找了我,與我說了很多。
他說,宋盈是個單純可愛的姑娘,是要嫁個好人家、有個疼愛她的夫君、過着幸福平淡日子的姑娘,而不是有權有勢的人眼中的玩物,亦不是誰覺得好奇,覺得新奇,便可以求來耍弄的女子。
便是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這個男人他是真心在乎你的好壞,你的安危,他以爲我與那些有錢有勢的公子王孫一般,只是覺得你與衆不同,對你一時興起,爲此,竟是連自己的性命都不顧,也要來警告我。
宋盈,你是個聰明的姑娘,不會不明白常林的心,他待你,絕無半點虛情假意,他這樣的人,認準了便是一生只認你一人,我相信這個時候,他一定在大月城內外找你,急躁不安。你一時不回,他便一時不得安寧。”
聽此一言,宋盈不由得怔住,呆呆地看着宋一那張帶着真摯關切與心疼的面容,喉間一陣,說不出話來。
宋一拍拍她的肩,繼續道:“我是你大哥,我知道那些過去對你來說是個噩夢,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可是宋盈,你必須要學會面對、戰勝這一切,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只不過是你的心魔在作祟,而總有一天,這些都會散去,都會變得不重要。”
宋盈的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宋一便輕嘆着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你若是難過,就哭出來,就告訴大哥,從今以後有什麼事,有大哥替你擔着。”
“大哥……”宋盈終於輕輕喊了一聲,繼而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把臉伏在宋一的懷裡,先是一陣陣輕聲嗚咽,漸而哭聲越來越大,似是想要將心中的悲痛和苦楚全都順着眼淚一起流出來。
宋一一聲不吭,只是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孩子安穩入睡一般,神情寵溺柔和至極。
然,卻在他驟然擡頭看向樑府的剎那,又變得冷冽如冰,似一柄鋒刃,隨時都可能插入別人心中。
淅淅瀝瀝了一整夜,直到天色快要亮起的時候,雨點方纔漸漸停了下來。
快馬疾駛着出了城,直奔着後山而去,他徑自走進一個山洞,剛剛進去便聽到一陣“嗚嗚”的聲音。
一道男子的聲音道:“嗚什麼嗚?爺我爲了你,可是整宿沒閤眼,你少在這裡嘈嘈,惹急了我,一刀宰了你!”說罷,啐了一口,“像你這樣的畜生,死一百次都不足爲過!”
正說着,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身一看,見來人宋一,覃二連忙道了聲:“大哥。”
宋一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走上前來,看了那人兩眼,伸手將他嘴裡的布取出來,那人連忙大口喘了幾口氣,繼而怒目朝着二人:“你們究竟是誰?當真是好大的膽子,連本公子都敢動!你知不知道我樑家……”
“樑家如何?不出三日,必敗。”宋一嗓音清冷,聽得樑毅一愣,愕然地看着宋一,樑毅不傻,樑家又是富商之家,他自然是看得出二人身份不凡,不由道:“說罷,你們究竟圖什麼?錢財還是……”
覃二一聽這話,頓然氣惱,不等他說完便厲聲喝道:“我們要你的命!”
樑毅頓然愣住,許久才輕聲問道:“爲何?”
覃二答不出來,向宋一看去,只見宋一擡手按住劍柄,冷聲問道:“你可知宋家?”
樑毅皺眉道:“哪個宋家?”
宋一擡手便狠狠砸了他後腦一記,“這裡的宋家。”
樑毅的臉色驀地變了,低下頭去避開宋一的目光,吞吞吐吐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宋一道:“那我便告訴你,我姓宋。”
樑毅吃了一驚,“宋家除了那個賤人,竟然還留有活口?”
剛說完便聽“啪”的一聲,覃二擡手便摑了他一耳光,“嘴巴放乾淨點,興許我們能留你全屍!”
可樑毅聽聞眼前這人是宋家的人,而且很顯然是回來爲當年的事報仇的,已然放棄了求生,冷冷笑道:“如今我已經落在你們手中了,要殺要刮隨你們便,不過,我得告訴你們,那個賤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女人能比的,多虧我那二弟沒福,還沒圓房就摔死了,哎喲,這可真是便宜了我……”
“唰——”長劍驟然出鞘,連連幾劍刺出,繼而又回鞘。
樑毅一時沒反應過來,覃二卻已嚇得暗暗咽口水,這個樑毅當真是活該,惹得他們大哥連這一招都用上了。
不過轉瞬,樑毅便回過神來,山洞裡頓時傳出殺豬般的嚎叫,他雙手雙腳的筋已盡斷,兩眼也已被刺瞎,血流滿面,只是看着都覺得疼得不行。
覃二齜牙咧嘴,不經意間瞥了一眼身邊的宋一,卻見宋一臉上不見絲毫不忍或是悲憫,只是這麼冷冷地看着,不得意也不可憐。
“大哥。”覃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衝他輕輕點頭。
樑毅本以爲宋一會殺他,就連覃二也以爲宋一折磨完了他,會再殺了他,出乎意料的是,宋一併沒有殺人,而是交代覃二今晚趁夜帶他進城,而後便自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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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盈一大早起牀,又不見了宋一的身影,正心下焦急,卻見宋一捧着一包熱乎乎的包子進了屋。
“餓了吧,吃點東西。”
宋盈淡淡一笑,聞了聞包子的香味兒,抓起一隻就大口大口咬着,宋一看了忍不住輕笑,連忙給她倒水,“慢慢吃,別噎着。”
宋盈只是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喝水,宋一一臉寵溺道:“好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好,我也吃……”
經過一整天的休息,宋盈的臉色和精神終於恢復了很多,第二天一大早,剛吃完早飯,便聽得客棧外面一陣喧囂。
宋盈站在窗前向外望去,只見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正在地上艱難地向前爬着,一邊爬一邊對着碰到他或是擋了他去路的人罵罵咧咧。
宋一站在宋盈身邊,與樓下人羣裡的覃二對了個眼神,隨手拿起一件斗篷給宋盈披上,戴好斗篷的帽子,繫好了帶子,輕聲道:“走吧。”
宋盈點點頭,跟在宋一身後緩緩下了樓去,剛剛出了客棧的門,正好看到那個男人迎面爬來。
甫一見到那張臉,宋盈臉色驟然一變,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宋一,宋一一言不發,只是輕輕扶住她的肩,將她護在身側。
樑毅此時早已看不到眼前不遠處就是曾經受他殘害的人,依舊拼命地朝着前面爬去,突然他碰到了一隻腳,愣了愣道:“這位好心人,你送我回樑府可好?我會給你錢,給你很多錢……求求你……”
宋盈始終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伏在自己的腳下,一聲又一聲地苦苦哀求。
人羣中不知誰喊了一聲“這人是樑毅”,頓時圍觀的人炸開了鍋,所有人紛紛退避三舍,滿臉驚惶地看着邋遢如乞丐的人,不相信他就是樑家大公子。
一匹快馬疾駛而來,馬背上之人手握卷軸,高聲喊着:“樑家勾結官員,私賣官鹽,罪不可恕,王已下旨,抄其滿門……”
聞言,原本還對樑毅、對樑家恐懼不已的人羣頓時羣而奮起,上前扯着樑毅的腿將他拖到人羣中間,棍棒拳打腳踢如雨而下,那些人還在不停地罵着,可想而知樑家這些年在開平究竟做了多少惡事,結了多少仇怨,而今樑家被抄,他會落得如此下場,也不足爲奇了。
聽着人羣中間傳來的一陣陣哀嚎聲,覃二終於明白宋一這麼做的原因,對一個人最殘忍的懲罰,並不一定是一劍殺了他,而是要讓他承受失去所有一切的痛苦,在悲痛、驚懼、懊惱、悔恨中,度過一生,活得越久便越折磨。
不過……
覃二輕輕吸了口氣,看這樣子,樑毅是活不了太久了。
宋盈突然輕輕吐了口氣,側身看向宋一,淡淡一笑,“大哥,謝謝你。”
宋一笑着搖頭不語,宋盈便又道:“我們回吧。”
“好。”宋一隻淡淡應了一聲,接過小二前來的馬,三人一併策馬離去,將那一陣陣的喧囂與慘叫聲,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