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蕭璠眼底驟然閃過一絲愕然,盯着月寒嬋的房門看了兩眼,終而彎起眉角輕輕笑開,衝進了內室。
蕭珩微微挑眉,眼底帶着一絲疑惑從楚傾面上劃過,見楚傾神色淡然,不見任何異樣,終究沒有將心底的疑惑問出口。
“既然有傅大人在此,諸位無事便先離去吧。”蕭珩說着對着另外幾名大夫揮了揮手,幾人略有躊躇地看了楚傾一眼,似有話要說,卻又礙於蕭珩在場,終是沒說,躬身退出。
“這是你想好的回答?”蕭珩擰起眉看着楚傾,一步步朝她走近,“你當真,把本宮的話聽進心裡了?”
楚傾收斂了最後一絲笑意,側身斜視着蕭珩,“殿下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太子殿下莫不是以爲,妾身不該有這個孩子,璠王府不該添丁?”屋內傳來一道清冷的嗓音,兩人聞之都忍不住循聲望去只見月寒嬋一襲月寒色輕袍罩身,在蕭璠的攙扶下緩緩挑簾而出。
“寒嬋。”蕭璠顧及禮數,小聲提醒了一句。
蕭珩卻大方地揮了揮手,目光緊緊盯在月寒嬋身上,眉眼犀利如鷹,似是想要將她看穿看透一般,然,當他的目光撞上月寒嬋那清冷淡極的眸子,終究還是收起了所有的考究,淡笑着搖了搖頭。
“豈會?”蕭珩語氣是難得的隨和,微微淺笑,“月妃有喜,是璠王之福,亦是整個南璃之福,父王與皇祖母若是得知,必定開心不已,畢竟,這是我蕭氏這一輩第一個孩子。”
月寒嬋微微福了福身,“那妾身便借殿下吉言,最好能安然生下這個孩子。”
聞言,蕭珩的臉色又是微微一變,雖然細微,楚傾卻看得清楚。
蕭璠自然也是看得明明白白,儘管二人只是細聲漫語地緩緩說來,卻任誰都能感覺得到兩人之間未免的氛圍,如月寒嬋這般輕柔溫和的女子,對蕭珩卻字字如針,句句帶諷,偏得一向冷厲無情的蕭珩對她多番退讓,不與相爭,不知情之人定然會詫異萬分。
宛家……
存在兩人之間、導致這般局面的,終究是宛家。
誰都知道,月寒嬋出自宛家,與宛家同爲一體,而今整個宛家全都遭難,除了月寒嬋之外,一個活口不留,逝者已矣,生者可悲。
尤其還是這樣一個被迫嫁於不愛之人的女子,一個烈性情女子。
聽出月寒嬋言下之意,蕭璠只得愧疚地看了蕭珩一眼,以示歉意,蕭珩卻不以爲然,輕輕搖了搖頭。
“喲,原來大哥也在。”門外傳來一道清朗的聲音,循聲望去,只見一襲利落勁裝的蕭珝在一名盛裝女子的陪同下一起進了屋來,這纔看到站在蕭珩身後的楚傾,蕭珝不由面上一喜,上前一步道:“傅姑娘也在!”
“見過十王爺、璠王妃。”
鄧竹音只覺情況有些不對,對着蕭珩行了禮,而後擡眼掃過衆人,故作驚道:“月妹妹這臉色似是不好,要不要傳大夫看一下……”
“不必。”話音未落就被蕭璠冷冷打斷,冷睇了她一眼道:“從今往後府中的大夫不必再過問月妃的事,一切自有傅大人相助就好。”
鄧竹音一愣,朝着楚傾投去一道異樣的目光,“王爺這是……”
蕭璠繼續道:“月妃現在身懷有孕,實在不便過度操勞,你是璠王妃,今後,府中的一切事務都得由你一人打理。”
“有孕?”鄧竹音豁然瞪大眼睛,將月寒嬋仔細打量了一番,“可瞧準了?這件事非同兒戲,可不能出絲毫岔子……”
“你不相信傅大人的醫術?”蕭璠又是冷冷一眼掃過她面上,嚇得她立即噤聲,繼而瞥了楚傾一眼,低着頭咬咬牙,“妾身不是那個意思……”
“好了……”蕭璠連連擺手,“月妃現在需要靜養,不宜吵鬧,今後你若是無事,就不要到月妃這院子裡來打擾她了。”
鄧竹音雖心有不甘,卻也不能說什麼,只能咬着嘴脣垂首應聲。
蕭珝卻早已樂得臉上開了花,笑嘻嘻上前道:“三嫂有了身孕?哎呀,這可是大喜事,我得趕緊進宮去告訴父王和皇祖母去。”
蕭珩拉住他道:“不急,等傅大人開完方子,抓好安胎的藥,你隨我們一起進宮去。貴妃娘娘這幾日一直在念叨你,似是有意在除夕夜求父王爲你指一門婚事。”
聞言,蕭珝臉色驟變,“婚事?何故如此着急?”
蕭珩搖頭淺笑:“這得問貴妃娘娘,旁人如何得知?”
蕭珝苦着臉又問道:“那……你可聽說母妃中意的是哪家姑娘?”
蕭珩微微搖搖頭道:“聽貴妃娘娘的意思,她曾經跟你提起過這事。”
問言,蕭珝頓然一驚,一巴掌拍在腿上:“遭了,該不會是蘇家!”
蘇家長女蘇姌已經嫁爲珏王側妃,而今還剩一個小女蘇婕,若是再嫁給蕭珝,不僅是蘇家有福,程家的立場也會微有變動。
如此一來,南璃四大家族就獨獨剩下雲家獨守一處了。
回去的路上,蕭珝一路都苦着一張臉,蕭珩與楚傾各有心事,三人便一路無聲地回到了宮裡。
楚傾徑直回了沉香殿,剛一進屋宋盈就把她拉到暖爐邊上取暖,握着她冰冷的手,一邊輕輕*一邊心疼道:“這大冷天的,太子殿下何故有事沒事拉着姑娘外出?”
楚傾搖頭笑道:“無礙,多走動走動,舒活舒活脛骨也不是壞事。”
宋盈無奈嘆息一聲,繼而又回身指了指案上,楚傾回身看去,只見案上整整齊齊擺放着幾件冬衣以及毛皮斗篷,一眼便看出那做工精緻,絕非一兩日趕工而成。
“姑娘剛與太子殿下一道出了璠王府,珏王府便來了人,這些東西都是王爺親自準備的。”
楚傾頓覺心頭一暖,定定地看了半晌,挑了挑眉,道:“他既送以大禮,我們也該回一份重禮纔是。”
說着看了看一臉靜淡的宋盈,忽然將手中的手釧丟了出去,宋盈見狀,來不及驚呼,一個閃身掠過去將手釧接住,繼而又見楚傾揚手操起兩隻杯盞打來,宋盈當即明白過來,穩了穩神,一手接住一隻杯盞,再一個轉身,待她站穩之時,只見另一隻杯盞被她牢牢含在嘴邊。
楚傾臉上拂過一絲滿意淺笑,上前接下她手中的東西,“看來我不在京中的這段時間,你跟着常林和陶將軍當真學了不少,身手精進了很多。”
宋盈靦腆一笑,道:“姑娘別看陶將軍他們平日裡嬉皮笑臉的,訓練場上當真像是一個個魔鬼,我差點就堅持不住,打了退堂鼓。好在有常林陪着我,最開始的那半個月,我和常林沒少被罰,陶將軍和薛將軍從來不會因爲我是姑娘身邊的人、又或者我是姑娘家而手下留情,不過,我真得要感謝他們,每天除了訓練兵將之外,還會單獨教授我和常林武藝。”
說罷,她突然對着楚傾行了大禮,抓住楚傾的手腕道:“其實,這些都是姑娘的囑託,是嗎?”
楚傾輕輕笑了一聲,將她扶住,“你以爲我只是爲了你?我不過是想你能學一些武藝防身,順便也能爲我做事。”
宋盈重重點了點頭:“宋盈的命是姑娘給的,姑娘有事儘管吩咐。”
“好!”楚傾一撩袍袖,轉過走到門前,看着外面蒼茫無邊的天色,嗓音清冽道:“該是我們回禮的時候了!”
入夜之後,沉香殿陷入一片沉寂。
在這裡伺候的宮人都知道,傅姑娘是個性子冷寂的女子,不喜喧鬧,所以很少會在沉香殿吵鬧。
海棠領着一羣人來送東西的時候,丁香和豆蔻閒來無事,在庭前撿着梅花落下的花瓣,這些花都是蕭珩從花房選來的上品,便是落下的花瓣都珍貴異常。
“海棠姐姐深夜前來,不知所爲何事?”見來人是海棠,兩人連忙上前行禮。
海棠淡淡一笑,神色恬靜,看了一眼楚傾的房門道:“我是奉太后娘娘之命,給傅姑娘送些過冬的用品來,瞧院子裡這麼靜,不知姑娘可睡下了?”
兩人連忙笑道:“沒呢……姑娘喜靜,這會兒應該正在研香來,姐姐隨我們來。”
說罷兩人上前敲了門,將海棠引入屋內。
剛一進屋,一股淡雅清幽的香味便迎面撲來,乍一聞到這香氣,海棠豁然怔了怔,眼底劃過一抹驚惶,好在丁香二人不察,正往裡屋走去。
“海棠姐姐稍後,奴婢去請姑娘。”
海棠定了定神,勉強笑着點點頭,而後下意識地擡眼朝着四處看去,四周的桌案上還擺放着白日裡珏王府送來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
驀地,海棠目光一滯,定定落在一見桑狐絨斗篷上,純白的桑狐絨在燭光下似是泛着刺眼的光,一道道刺入她的眼中。
記得珏王剛剛回京那日,她奉古太后之命出宮給珏王府送東西去,便是在蕭珏的書房裡,她見到了這件斗篷,彼時,這件斗篷正靜靜地晾在衣架上,蕭珏不時看上一眼,繼而低頭繼續描繪。
“這莫不就是今春王爺隨王去狩獵時,獵得的那隻桑狐絨?”
蕭珏挑眉淺淺一笑,“你竟還記得。”
海棠低頭莞爾笑道:“當然記得,王爺當時還說過,要將這桑狐絨做成斗篷送給你最在乎的人……”
驀地,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陡然收音,偷偷瞥了蕭珏一眼,卻未見蕭珏臉上有什麼異樣,方纔鬆了口氣。
本以爲,宛珺已經不在,這件斗篷會就此留在珏王府,她卻斷然沒想到,這件斗篷會被送入沉香殿。
定定地看了半晌,海棠低垂的手突然緊緊握起,臉上閃過一絲森寒殺意。
雖然很細微,站在簾後的楚傾卻將她所有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