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表面上依舊是風平浪靜的,即使多了一個四夫人,一切看上去仍沒有任何變化。過幾天,木溪也製成了香,蘇舒正打算去王凌嚴的府上拿一兩木溪,好回去跟姚清新交差,順便讓她收回當日的話。誰說她蘇舒就沒有能力了?
“帥爹,王凌嚴府上離這裡很近,你就不要跟着去了。”自從蘇韓青來葛楊後,幾乎每天都跟她形影不離,蘇舒雖然知道他是怕她再次遇刺,可是老被人這麼跟着,也不是很舒服的。再說難道一輩子抓不到刺客,蘇韓青要跟着她一輩子不成?
還好蘇韓青也有點覺悟,知道她是嫌過於緊密了,於是笑了笑說道,“也好,不過一有個風吹草動,你就趕快跑。這個拿着,以防萬一。”他拿出一個皮囊送給蘇舒手裡。
蘇舒打開一看,傻了眼。暗器,毒藥,療傷聖藥,還有幾隻小竹筒。她捏起其中一個竹筒問道,“這個是幹什麼的?”
“現在別打開,遇到敵手時打開後扔向他們,你自會知道效用。”蘇韓青神秘一笑。
蘇舒撇撇嘴,莫非是煙霧彈?她把皮囊口紮緊,掛在腰間,真心萬千的說道,“爹,你對我真好。放心,你老了我肯定不會嫌棄你的。”
蘇韓青一口氣哽在喉嚨,這死丫頭!沒等他回擊,蘇舒笑嘻嘻的奔了出去,留下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一丈寬的小道上,因爲昨夜地暴雨,路面有些泥濘。道旁的花被風雨弄落。花瓣掉在路上,與泥混在一起,一路都是色彩斑斕。蘇舒緩緩走在上面,混雜了泥土味的氣息令她想起曾經走過的好幾個瞬間。
她想起宣瀟那次和謝雨華肩並肩,想起他們三個人去河燈節。想起回來時宣瀟沉睡的臉。想起方少輕曾經握住她地手,然後又放開。蘇舒下意識地捏緊了手。心裡閃過一絲惆悵,不知道方少輕還在不在葛楊呢?下次再見面。他們就不會像從前那般輕鬆和自在了吧?
葛楊街上,熱熱鬧鬧的,王凌嚴地府邸就在街道的另一頭。蘇舒心情不錯,解決完這件事情就可以回明城,去看看姚清新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反正她沒有去問雪崖。最近這小子去城外茅屋地次數貌似變多了,見到姚清新一定要揭發他一下。也許在搞什麼陰謀詭計呢。
正想着,忽然聽到前方有人說道,“蘇姑娘,我們家老爺想見你。”
“你們家老爺?”蘇舒往前一看,是兩個家丁摸樣的人,長得壯壯實實的,其中一個伸手攔住她的去路。應該不是殺手,她想。殺手不會光明正大到這種程度。那是誰呢?也不會是王凌嚴。說好今天去他那裡拿木溪的,他不會半路來迎接她那麼誇張。
“蘇姑娘。老爺就在茶樓裡等你,請跟我們去見一見。”家丁說話很客氣。
蘇舒想了想,也罷,既然找到頭上來了,躲也躲不開,而且憑她地直覺,那個所謂的老爺應該不會害她。她跟着家丁走進茶樓,卻見茶樓裡空蕩蕩的,只有左邊一間雅座裡坐着一個人。
好大的排場,還清場了!
“請問這位老爺,你找我有什麼事?”蘇舒既沒有走過去也沒有坐下來,只是遠遠的問道。
那人身形一震,慢慢轉過頭來。他有一張極爲白淨的臉,五官尚算清秀,年約四十,只是眉宇間堆積了太多的陰鬱。他看到蘇舒想笑,脣角一彎,可惜他給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那笑容像哭,摻雜了太多的情緒,令人無由地覺得難受。
蘇舒也是,她想,這人怎麼這麼悲苦啊,笑起來那樣地苦澀。可是他的眼神又銳利地逼人,看他綾羅綢緞,氣質雍容,一看就是大富大貴之人,不可能是被欺壓的纔是。
那人揮揮手讓家丁退出門外,才站起來,他一步一步往蘇舒走過去,臉上有熱切,有激動,有悔恨,有……有好多說不出來的感情。
“你……你是誰?”蘇舒這纔開始覺得異樣,他那表情分明是認識她的啊,可是問題是,她不認識他啊!她的手不由得摸了摸腰間的皮囊,隨時準備好扔暗器。
“蘇舒,給我好好看看。”那人正是藍堯成,思念了八年的蘇舒,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他怎能不好好看清楚。
她已經十四歲了,身量很高,長得清麗脫俗,分外像她的母親,藍玉兒。尤其那一雙眼睛,簡直就是重生般的從藍玉兒臉上轉移到她臉上一樣,清澈的像高山上融化的積雪。他的手伸出去,想要撫摸蘇舒的臉頰。
蘇舒駭然,躲開他的碰觸,喝道,“你幹什麼,你到底是誰?再不說,我可要走了!”可是她心裡卻沒有想走,隱隱覺得這人跟她有脫不了的干係。她很想弄清楚。
“我是你親舅舅。”藍堯成說得很慢,怕蘇舒聽不清楚似的。
“什麼?你就是藍堯成?”蘇舒忍不住叫起來,他不是在明城麼?居然跑來葛楊來認她了!
“看來韓青他都告訴你了。”藍堯成一笑,“既然如此,蘇舒,你跟我回藍家吧。”
蘇舒皺了皺眉,這藍堯成就這麼篤定自己會跟他回藍家?他哪來的自信?她哼了一聲,“我可以承認你是我舅舅,但是回藍家,恕我做不到。”
藍堯成的臉一下子灰了,因爲蘇舒的表情太堅定,語氣太決絕。
“蘇舒,你可知道,我找了你整整兩年。妹妹既已不在,我作爲她的哥哥,自然應該負擔起照顧你的責任。我們是親人啊蘇舒,你不回藍家,你的孃親在天之靈怕也不會安息。韓青照料過你,我十分感激,也可以給他任何他所要求的東西。但是蘇舒,你知道他並不是你的親生爹爹。你真正的親人都在藍家啊!你怎能不跟我回去?”藍堯成說得動情,兩隻眼睛都紅起來。
蘇舒不是那麼冷血的人,而且藍堯成確實是藍蘇舒的親舅舅,他要求她回去是情有可原。她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是應該回藍家的,可是孃親臨死前,叫我不要回藍家。我不能違揹她的意願。你既然是我舅舅,難道你忍心不成全她最後的願望麼?”
藍堯成的眉毛抖了一下,蘇舒說的話跟幾乎蘇韓青一摸一樣。他強笑道,“蘇舒,八年前的藍家跟現在的藍家是不同的,所以你孃親纔會有那樣的願望。你相信我,如果她知道現在的藍家是由我當家,肯定會覺得安慰的,她一定希望你留在我身邊,”
他逼得很緊,蘇舒搖搖頭道,“我要留在我爹身邊,不管他是不是我親生爹爹。所以,請你不要在勸說我了。你既是我舅舅,往常還是可以來往的,何必一定要我回藍家呢?”她已經說的很有餘地,並不是不認他,只是不住在藍家而已。
“你!”誰料藍堯成的臉瞬間涌上紅潮,眼睛瞪了出來,盯着蘇舒叫道,“你爹,你爹……蘇韓青給你吃什麼迷藥了?明知道他不是你親爹,明知道我纔是你親舅舅,你爲什麼要選他不選我?爲什麼?藍家有錢有權,要什麼有什麼,你跟着他有什麼?一個窮小子罷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這八年來,看看蘇韓青把你教成了什麼樣!”他神情似發狂,嚇得蘇舒目瞪口呆,直往後退。
他吃錯藥了吧?怎麼一下子像變了個人似的?蘇舒指指他,輕聲道,“你冷靜點,冷靜點……”
藍堯成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轉過身去。他近年來情緒總是容易失控,沒想到竟然在蘇舒面前也發作了。那不是嚇倒她了?他又悔又恨,長長嘆了口氣。
“蘇舒,剛纔那些話……我只是太想你跟我回藍家了,你明不明白?”藍堯成的語聲幾近哀求,“你對於我是很重要的,以前是妹妹,現在是你。啊,你是不是怕有人害你?”他突然想起蘇舒遇刺的事情,擺手解釋道,“你放心,絕對不會再出現那樣的事。”
蘇舒看到他的樣子,忍不住覺得有些心酸。可是又有些疑惑,她只是他的外甥女罷了,對他來說有多重要呢?藍家家族那麼龐大,親戚多多,難道還缺她一個親人麼?
她也嘆了口氣,問道,“那我問你一個問題,既然我孃親和我對你那麼重要,爲什麼八年前你沒有來找過我?爲什麼兩年前纔來找?又爲什麼在十六年前,你沒有救出我孃親,讓我們被整整囚禁了六年?”
這段話問出來,徹底讓藍堯成啞掉了。他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就算蘇舒不知道當年的內情,她也看得出來,定是擊中了藍堯成心裡最痛的一個地方。他半晌沒有說話,忽然頹唐的揮揮手,“是我對不起玉兒,也對不起你,我沒有資格接你回藍家!”說完,他居然一甩袖子,就離開了茶樓,留下蘇舒一個人愣在那裡。
這個轉變也太快了吧?剛纔還想盡辦法的要說服她回藍家,一轉眼就拋下她走了。這個舅舅可真是反覆無常啊!蘇舒摸摸下巴,不過她還是很好奇當年藍玉兒和藍堯成之間的事,他爲何不能回答剛纔的問題呢?難道心裡有鬼不成?她搖搖頭,邁步離開茶樓,一路往王凌嚴府邸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