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已經暗如墨色,可是長行宮依然是亮的,每個小樓的檐下都掛着精巧的燈籠。夏夜裡,無數的飛蟲聚過來,但是很快就紛紛落下,因爲燈籠裡冒出的輕煙對於它們來說是致命的毒,也因此在長行宮即便是夏天的夜晚,也不會有被蚊蟲叮咬的煩惱。
蘇舒漫步在鋪着碎石的小道上,今夜有些難眠,想的事情太多,一會是宣家,一會是左家,一會又是石家。頭實在痛了,她便起牀出來透氣,因爲方少輕已經露過面,所以宮主幫他準備了房間,當然也就打擾不了他的清夢了。
迎面吹來的風涼涼的,畢竟是在山上,沒有本該有的炎熱,她信步往前走着,來到宮裡一處假山流水的時候,卻聽見悠揚的笛聲突然響起。她本能的停下腳步,那笛聲卻沒有受到影響,彷彿吹笛的人並沒有發現她似的,依舊平緩的繼續着。曲調並不複雜,淡淡的如四季變化般自然,可是卻有一種被束縛的壓抑。就像春的花開在了夏天,秋的葉在冬天才落的惘然。
她駐足聆聽,笛聲令她想起一年多的夜晚,她聽宣瀟吹那首憶歌。那時候,他還在懷念中痛苦吧?因爲那首曲子是左晚晴,他的孃親最喜歡的。可惜,她似乎很久沒聽過他吹笛了,自從他受傷失憶之後,就沒有再拿起過笛子,當然,她也似乎忘了他有這個技藝。想到這裡。她微微一笑,這次回去後。一定要纏着他吹曲子給她聽。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地回憶和微笑中,笛聲慢慢停止。迎來的是一片寂靜。
池塘邊,有一個黑色身影站起來,他擁有着雪白地長髮,在月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華。他的手裡,赫然是一支碧色地玉笛。
“原來是宮主。”蘇舒一笑,“宮主難道跟蘇舒一樣。也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墨決把玉笛往身後一橫,他早就發現蘇舒的到來。可是曲子已然吹響。不知怎的,就不想再停下來。這是難得的一個夜晚。想他這麼多年來,逼着自己度過非自己所願的每一天。可是晚上依然安然睡眠,要說失眠。卻是頭一遭。也許知道尋找謎菇有望,他可以擺脫這樣的日子,卻反而不習慣了吧?
“蘇姑娘有何心事,不如說來聽聽?本宮主也許可以幫你。”他沒有回答蘇舒地問題,卻反問她。
蘇舒一挑眉,往前走了幾步,與墨決面對面,“宮主自然知道蘇舒的煩惱,何須再問?不過我地煩惱我自己會解決。倒是你,身爲擺渡宮一宮之主,深夜以笛訴苦,卻是爲何?這白髮蒼蒼,是否就是你不開心地源頭?”她伸手掠過那長髮,一如當天拂過她臉頰的溫度,冰冷如雪,也不知是用什麼染得呢。
墨決垂下眼簾,這女子第一天就看出他僞裝地冷酷,現在能聽出他笛聲的情緒,他也不會驚訝,只是壓抑許久地不滿除了對自己的師兄訴說過,就連對師父也從來沒有露出過一點不甘願。
“本宮主只是應景而已。這良辰美景。有笛聲相伴。才更加完滿。夜深了。蘇姑娘也請早點回去休息。別忘了明天就是期限。本宮主先行一步。”他略略頷首。繞過蘇舒。只是一會便消失不見。
蘇舒不以爲然地笑了笑。聽這宮主地笛聲。加上他地白髮以及僞裝地神情。可以猜得出這個宮主他當得不是那麼舒服。莫非和上一代宮主有關?有這種可能。不過爲什麼要染白頭髮呢?她搖搖頭。算了。也不關她地事。明天就是和墨決最後談判地日子。她確實應該回去休息了。不然可沒有精力鬥智鬥勇呢。
一覺醒來。天大亮。蘇舒精神抖擻地爬起來。門外是假扮女子地輕歌。他手裡端着熱水。是給蘇舒洗漱用地。蘇舒擦臉地時候問輕歌。“我們去將計就計了。你還是留在擺渡宮麼?”
“當然。還沒查出幕後元兇呢。”輕歌拿着一根香蕉逗小紅。兩天下來。他和小紅也熟悉了。這隻猩猩真是懂人性。沒有因爲輕歌地衣着害怕他。它似乎知道他和蘇舒是一起地。
“這個麼。我想可以交換得到。比起上一代宮主地性命。這幕後元兇應該是比不上地吧?”蘇舒把毛巾扔還給輕歌。蹲下身穿鞋。一邊繼續說道。“還有。我爹爹地事情就拜託你了。希望這幾天可以找到他被困住地地方。到時候也好營救。”
輕歌一笑。“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方少輕此刻正等在門外,他當然也贊同輕歌的建議,對於這個男扮女裝的男人,他生性豁達,倒是並沒有一點看輕的意思,反而有些敬佩他有這種勇氣。後來聽蘇舒說輕歌是爲朋友的事情而來擺渡宮找尋線索的,就更加欣賞他的有情有義了。
飛鴻樓裡,今天除了墨決還有他師兄,墨方。墨方這個人在擺渡宮是經常露面的,因爲墨決的不露面,所以他等於是擺渡宮的第二決策人。有什麼命令一般都是他傳達於下屬,自然那些陰狠的事情,有很多也是他出面做的,比起師弟的溫和,他個性強硬了許多。今天陪同墨決一起與蘇舒他們面談,自然是因爲謎菇的重要。謎菇關係到擺渡宮的未來,至於爲什麼要這麼說,顯而易見,上一代宮主武功絕霸天下,倘若離門門主的毒可以解去,這世間就很少有可以壓制得住他的人了。
到時候,一統江湖,指日可待!
蘇舒和方少輕立在門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才慢慢走進去。
“宮主。我答應你去嘗試那個計劃,不過你必須同樣答應我一個條件。”蘇舒連坐都沒坐,就開門見山地說道。
“哦?你說。”墨決點點頭。
“十年前。明西石家滅門一案是你們擺渡宮做的,放心,我不是要追究你們滅門地事情。畢竟沒有你們,也會有其他殺手來接這個任務。我是想知道是誰花大價錢請你們動手的?”
墨決皺起眉頭,“這事事關我們擺渡宮的信譽,我們豈會把機密告知於你?”
“信譽?”蘇舒哼了一聲。“信譽比起你們前宮主地痛苦,哪個更加重要些?”
“就算是前宮主。他也不會同意我們說出來的。”墨方插口道。“現在是找謎菇,找到後自然會分給你們要的數量。蘇姑娘提其他要求。是否太過分了一點?”
“過分?說得好聽,你們抓我們就不是過分?你們逼我欺騙小紅的感情。就不是過分麼?”她前後踱了幾步,想了想又說道。“好,那我們一人讓一步,如何?你們可以不告訴我誰是幕後指使,但我報出一個人名,你只需要說是或者否就可以了。”
墨決聽了沉默不語,而一旁的墨方卻果然的說道,“好,我們可以答應你地要求,但是,必須在找到謎菇之後。蘇姑娘,多餘的話就不要說了,這是藥,你服用過之後三個時辰就會發作,到時候就可以看到它地反應。”
蘇舒看墨方一眼,這傢伙比起墨決,顯然是個難纏地人。她拿過墨方手裡的藥丸,小小地粉色的,“不知這毒藥是真地還是假的?你說三個時辰後會毒發,那麼,什麼時候會自動好轉?有解藥麼?”
墨決答道,“這不是毒藥,只是吃下去以後會呈現毒藥地症狀。也許有點痛苦,可是要它上當,蘇姑娘,你總要付出一點代價的,不是麼?”
蘇舒白他一眼,“謎菇也是你們要找的,爲什麼要我付出代價?剛纔說我過分,那麼你們呢?一個要求也不答應我,哼,想想還是不去了,除非……”她撇過頭,不說話了,忽然衝墨決勾勾手,笑道,“我有話要跟宮主單獨談,可以麼?”
墨方用凌厲的眼神看了看墨決,示意他不要出錯,才與方少輕一起走了出去。
“不知蘇姑娘,要和本宮主說什麼?”墨決也有點疑惑。
“說什麼,自然還是剛纔那個要求。”蘇舒翻翻眼睛,“我知道你們找謎菇找了好多年了,但是我找滅石家一門的元兇也找了很久,謎菇對我來說,不如這個消息重要。所以你們若要我聽話,最好說出元兇,我都讓步了,只要你們說是還是否,難道這也不可以?”她一步步往墨決走過去,“只要你回答我是還是否,我立刻就帶着小紅找謎菇,宮主,你說如何?”
見墨決沉默,蘇舒微微一笑,“是戴守秋是不是?其實我已經有八成的把握是他了。只是不親耳聽你說出來,還是有點不踏實的感覺罷了。”這只是她的猜想,但是何妨一試。
墨決聽完,果然有點動搖,他太想擺脫現在的生活,而找到謎菇就是唯一的辦法。他的鼻子上微微出了點汗,在蘇舒的注目禮中,他終於很輕微輕微的點了點頭,但是他沒有說是,還是否,可是蘇舒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我現在就下山找謎菇,謝謝宮主你了!”蘇舒衝他一抱拳,瀟灑的離開了飛鴻樓。
自然是要僞裝成離開擺渡宮的,不然小紅不會放鬆警覺,只不過,蘇舒摸摸它的頭,實在不相信它有這種誇張的智慧,還能看出蘇舒需要解藥。或者說,這幾年,小紅在擺渡宮受盡毒的折磨,蘇舒不相信它知道謎菇,居然真的有如此情操,寧願自己忍受痛苦,也不泄露謎菇的所在。這,也許連一般的人類都很難做到啊,所以,她選擇了輕歌的建議,覺得小紅應該是不知道謎菇的所在的。那麼,謎菇究竟在哪裡呢?線索難道就從此斷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