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弟弟
想當初我做魔教教主時,有人如此宣揚我們魔教的威名功績,不僅不會遭到加害,有時還免費提供茶水——飯就算了,沒那麼多閒錢。想起過去的事,我便忍不住微微一笑,隨手拿起茶杯迎着那把銀針扔了出去,又一腳踢飛旁邊長凳,恰恰擋住了射向那桌人的毒針。
那三人死裡逃生,愣了一下才明白方纔發生了什麼,連滾帶爬地離開原座,到我面前來施禮道謝。
這三人還未到近前,一道迅捷如電的黑色身影已破門而入,俊美的臉上一派血腥殺氣,看神情卻頗有些柔媚之意,一雙汪着水的桃花眼只盯着我:“竟能破我百里搜魂聞少名的搜魂針,你是哪一派的人,來處羅山做什麼?”
百里搜魂……好土氣的名字。我輕拍着懷裡的縱橫,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和姓百里的有什麼關係?”
他妖妖調調地笑了一笑:“什麼姓百里的?魔教現在姓白,你若要找姓百里的……就到地府去找吧!”話語未落,一片銀光已是鋪天蓋地而來,一隻留着黑色長指甲的手趁着銀針掩護,卻直接伸向了我兒子身上。
我腳尖在地上微微一點,凳子平平向後挪了幾尺,面前桌子翻起,擋住了襲來的針雨,更將他的手恰恰卡在其中。我手一長,叼住了那隻手上的勞宮穴,內力逼入,那人登時嚎叫起來。
那三個路人甲也湊上來道:“大俠好功夫,這聞少名聽說是魔教教主最寵信的魔使,魔教對外征伐不少次都是由他主持。大俠若殺了他,魔教恐怕也是要大亂一番了!”
白軒彌要就這品味,看來魔教前途堪憂。我嘆了口氣,滿懷着對弟弟的關懷和對魔教的熱愛,決定把這個降低魔教品味的魔使清出門戶。
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我來了,魔教就不須要白教主,更不需要一心向着白教主的人了。
我將陰寒真氣催入他體內,直感到對面之人已成了一條死魚,再不會動彈,才踢裂桌面,當面問他:“你是白教主愛用的人?在教裡地位很高?你若死在這,你們教主肯替你報仇不肯?”
他面上涕淚交縱,又沾了灰土,狼狽不堪,一雙眼卻還狠狠瞪着,另一隻手裡不知拿着什麼東西,抖抖索索地要往嘴裡塞去。若是毒藥,倒算他有幾分骨氣。
我抱着孩子不方便,便折斷了手中那隻腕子扔下,一腳踏上地上那隻手,從他指縫中摳出了那東西,拿到眼前一看,卻是隻小小的哨子。
地上那位魔使疼得額上青筋真冒,厲聲叫了起來:“你敢殺我,白教主不會饒過你的!有種留下名字來,魔教上下必永志此仇!”
我自從有了孩子就看不得這樣慘的場面,偏過頭去將手中小哨一彈,呼嘯着飛向地上那人。孰料哨子入肉之聲並未響起,一道白影倒是攔在了我身邊,手中正接着那枚哨子。
怎麼,正主來了麼?
我微向後錯了一步,將縱橫抱得緊了些,卻見那白衣人隨手在地上的魔使太陽穴上踢了一腳,踢得他登時口鼻冒血昏了過去。
我看錯了,他穿的不是白衣,是本色麻衣,頭上還戴了頂領巾,看着頗爲窮酸。但人長得十分俊秀,文質彬彬,一身卷氣——只是高鼻深目,頭髮看得出有些微卷,怎麼看也是域外之人。他捧着那隻哨子,憂悒地皺着眉頭:“這位兄臺,你怎麼能當着孩子的面殺人呢?他年紀這麼小,若是嚇着了怎麼辦?”
我有些不知怎麼吐槽這句話,剛纔那腳造成的結果我看比一個哨子解決他血腥多了。
他將哨子遞給我,人卻不肯離開,在那裡踟躕着不知要幹什麼。不過他說的話也有一部分是對的——我已經有兒子了,不能殺人太多,要替他積點陰德。我們家要不是幹魔教幹久了不修陰德,我也不至於打這一開篇就倒黴到現在。
於是我對那三個江湖人拱手道:“有勞三位把他擡下去殺了吧,我不忍心看這個。”
那三人臉上齊齊露出了種難以形容的表情,但還是毫無異議地擡着麪條一般的新魔使出去了。
我們魔教從沒有過魔使的設定,現在當然也不需要,不管他叫沒叫過百里什麼的,我都沒打算留他活命。
待人擡走後,那位生也似終於猶豫到頭了,踱到我身邊緩緩說道:“有件事想請兄臺幫個忙……”
我一手護定縱橫,眼角餘光盯住他的手,擺出正派大俠的架勢答道:“閣下太過氣了,大家都是江湖正道,自該互相幫忙。閣下但有所命,請儘管說來。”
他自懷中掏出一沓紙來,上頭墨跡淋漓,顯然寫滿了東西。我對毒藥不大在行,不敢拿手碰那字紙,只好問他:“這是什麼?我不大識字,若是先生不棄,還請替我念來。”
他面上露出一絲欣喜,便走到我桌旁坐了下來,有些靦腆地念了起來。我聽得幾乎有些入神了,甚至都忘了防備他那紙隨時化爲暗器來奪我性命。好在那沓紙直到他念完故事都還牢牢地握在他手中,那人身上的氣息也一直平和無波,並無殺意。
但我還是有些不理解他念的這些東西和我有什麼關係,只好斟酌着說了句:“寫得挺好,可是咱們這本的背景不是嗎?我覺着後宮種馬文大約接受範疇並不是很廣……”
他神色略有些黯然,揮了揮手道:“我知道,送審的時候肯定得把那個寡嫂改成男的,我不改他也得改……”
這稿子還能出版?想不到他還是個真正的文化人,我讀的少,對於讀人總有種敬畏心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對着我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才問道:“我想請兄臺斧正的是主角的寡嫂抱着孩子對敵時的這部分。我無論怎麼想象也想象不出來她應該怎麼護着孩子,動作和心理上會有什麼變化……”
我右嘴角不由得挑起幾分,眼睛也眯了起來:“閣下是說,我和你寫的那個寡婦心態表現能相重合?”
他忙搖了搖頭,瞪起眼急急辯解起來:“沒那回事!這將來要改成向,所以我寫的應該就是一位抱着孩子的父親,不應該是女性,現在就是草稿、草稿!”
一本小說的草稿脫胎於bg後宮文,我實在不知說他什麼好了。不過這文論說起來寫得相當精彩,無論主角邪肆逆天的性格;還是他大開金手指,受到全天下崇拜,反派在他手裡都走不過三百字的超人經歷;還是……如果改成的話,那種攻盡天下的人生成就也相當符合我的審美趣味。
我有些戀戀不捨地望着那沓草稿,溫和地問這位年輕的優秀作家:“這寫了幾百萬字了?離完結還有多久?”
他已從懷中拿出筆盒來,將小巧的毛筆沾上墨汁,隨手改了幾個字,頭也不擡地答道:“一千兩百萬了,現在已經出版的有40本。從我學會寫文就開始寫它了,希望兩個月之內能完結吧。”
好一本鉅著!這麼好的我怎麼從沒聽說過?我有些吃驚地盯着他,許是目光過於炙烈,他擡起頭向我淺淺一笑:“我離deadline沒多少時間了,所以才冒昧請兄臺幫忙。對了,你看這段內心戲怎麼改好些……”
我們倆就坐在那兒改了一下午的小說,改到後頭我都要覺着自己是個文化人了。對那位白衣人的態度也從開始的防備漸漸變成了喜愛——其實粉上一位作者並不用花很長時間,掐頭去尾不要當不間的三萬兩千字就足以讓你把他視爲偶像。
我總算明白秋嵐緒天天有事沒事把我爹掛在嘴邊上是爲什麼了。
到了晚上掌燈時分,他還在那張油黑髮亮的木桌上筆耕不輟。我不敢打擾他,坐到旁邊桌上哺餵縱橫,又吩咐小二準備房間,將食物和洗澡水都送上去。
年輕的寫手不知疲倦地碼着字,那盞用作照明的小油燈已在他帽子上薰出了幾絲黑線。我看了他一會兒,終於走過去抽出了他的筆。他握筆握得很緊,在我抽筆時反應也極快,只用力捏了一下,立時便撒開了手,擡起眼來看我。
我將筆重新放回他手中,一手穩穩託着縱橫笑道:“天色不早,先生還是回房吃些東西吧?若一天到頭只寫這些東西,身體也要熬壞了。”
他“嗯”了一聲,緩緩起身,先收拾起滿桌紙稿,細細清點了數目收入懷中,才向我賠了一笑:“這一天麻煩了兄臺許多,卻還不曾問過尊名,這是在下失禮了。”
這話說得真是……氣。我也極自然地套道:“我姓嵐,名縱橫。懷中這個是小兒谷歌。”
他有一瞬間閃神,卻立刻也堆了滿面笑容:“真是好名字,大氣從容,不可羈縻,也只有兄臺這般風采才襯得上這樣的名字。在下姓……白,雙名天涯,今日得與兄長相識,實是三生有幸。”
我和他套到了樓上才各各分開,關門之後頭一件事,便是拿澡豆洗了碰過他筆的那隻手,然後順着二樓窗戶把水和水盆一起倒了下去。倒水時我看到旁邊窗戶裡透出一線明光,側耳細聽卻又聽不到任何動靜,只得暫時不作理會,回到牀邊抱起縱橫輕聲哄着。
才過三更,窗框上傳來淺淺的敲擊聲,三輕一重。我也回了三下敲擊,那聲音又換成了一重一輕,連敲了四次。我將插銷拔開,門外便無聲無息地翻進來一個黑衣勁裝之人,一見我便俯身跪下,拉開了面幕。
我挑起那馴順的下巴,感慨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那張秀美的臉上淚光盈盈,低低叫道:“教主,您活着回來了?白教主忽然來了,就說要替您報仇,咱們都以爲您真讓老教主金屋藏嬌了……”
我極力控制着手上的力道,纔沒直接把她的下巴掰下來,心中又唾棄起自己:我又不是不知道這幫堂主的德性,幹嘛還叫她來呢?還不如直接自己殺上總堂去,起碼少受點刺激。
牀上的縱橫忽然打了個呵欠,江白素立時渾身繃緊,向那邊望了一眼便即轉過頭來,皺着眉頭喃喃自語道:“這是該叫小教主還是該叫三公子……”
我終於忍不下去,拎了她的領口把人弄起來,當面威脅道:“你再說一句廢話,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她立刻捂上嘴不再言語,我便放開她的手,要她將魔教此時的人員分佈都告訴我。她緊緊捂着嘴坐到了桌邊,只趁着窗外透入的月色,指尖蘸水在桌上寫下白軒彌一派的人名和山上新換的佈防。
天色將亮,江白素便要回去。我攔住她道:“你的行蹤瞞不過白軒彌,回去未必有什麼好下場。我現在已不是我孃親生之子……就算是,做母親的也總要偏疼小兒,更不會爲你一個小小堂主留心。你先替我辦一件事,過幾天我掌了權你再回來不遲。”
她身形頓時停下,我自縱橫胸前拿出那塊貼肉的玉牌,在房中尋出墨汁正反拓在了一張帕子上,教了江白素當如何使用,便抱起兒子踏出門去,推開了那位寫手的門。
“白兄好生勤勉,這一夜竟未曾擱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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