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3日，是南京淪陷的日子。中國守軍有組織的抵抗徹底消失了，除了少數守軍在個別地段拼盡最後一口氣抵抗之外，來不及撤出南京的守軍放下武器投降。也有一些士兵換上老百姓的衣服躲入難民之中。一些市民逃入外國使館區，還有一些市民逃入外國人的教堂、學校。但是大部分市民，他們沒有機會逃出城外了，只好眼睜睜看着入侵的日軍列隊走入南京市。國父孫中山的雕像被日軍推倒，曾經高高飄揚的青天白日旗紛紛降下。南京城的上空開始飄揚侵略者的膏藥旗。城中充斥着日軍鬼哭狼嚎般的歡呼。
首都，真的被攻佔了。
然而，真正的災難纔剛剛開始。不知從何時開始，日軍有組織的暴行降臨到手無寸鐵的中國人頭上。先是大批已放下武器的戰俘，由長長的繩索穿成一串，日軍的刺刀逼着他們緩緩走向江灘。爆豆一樣的槍聲中，戰俘們成片成片的倒在江灘上。
強姦、虐殺，機槍打，刺刀扎，火燒，最令人髮指的，是百人斬比賽。
遭殃的不僅僅是戰俘。形如鬼域的南京城，到處有受害者絕望的慘嚎和日軍變態的笑聲。
有人說，如果中國人之前抵抗得不那麼頑強，讓日本人少死一些，南京大屠殺就不會發生了。對於這種觀點，我只有一個字，呸！
你就算待在家裡什麼也不做，日本人照樣要殺人。爲什麼？就因爲他們發動戰爭的本意是滅亡中國整個民族，好讓他們自認爲很優秀的大和子孫可以搬出那四個太平洋中火山地震海嘯等自然災害頻發的貧瘠島嶼，生存在大陸這片富饒廣闊的土地上。所謂的大東亞共榮圈，實質上只是日本人的王道樂土，日本人會讓許許多多的東亞民族共同安居樂業？都說當局者迷，當年那些受日本人蠱惑宣傳的普通百姓相信“大東亞共榮圈”的話尚可原諒。可如果我們這些後來人，特別是學過歷史的讀書人，相信這個，認爲少殺一些日本人，日本人就不會屠殺和平居民，那簡直欠打屁股！
還有人說，日本人打進中國，最終會像蒙元滿清那樣被中國同化，幾百年後中國會多出一個少數民族——和族。
對於這樣的觀點，我不想簡單的評論其對錯。我想讓大家先看看被日本長期佔領的幾個地區，其中就有同屬於中華民族的寶島。寶島剛剛光復的時候，我們的軍人看到了什麼？
那麼多的混血兒，那麼多懷念舊日本統治的遺老遺少！很多兒童只會說日本話而不會說漢語。
再看看曾經的所謂滿洲國，在日佔時期出生的孩子，可曾知道自己原本是中國人？如今那些孩子已步入老年，已經很老很老，但不少人還健在，不信的可以抽出一些時間找這些老人去問問去聊聊去談談。學校基本是日語教學，每天早晨中國學生在日本教師的帶領下朝日本的方向遙拜天皇。決不能自稱中國人，否則會被處死。這樣的佔領者，意在消除的是什麼？是中國人的國家意識和民族意識！幾百年後（如果日本人真的好心再留中華民族生存幾百年），被同化的會是誰？
落後征服先進，先進征服落後，同樣是征服與被征服，結果難道真的一樣？
書歸正傳，1937年12月13日後三十天。
1937年過去了，1938年的春天快來了。大規模屠殺已成過去時，佔領軍當局開始計劃恢復城市的正常秩序。中國首都被攻佔，大批中國軍隊精銳在上海、南京等地陣亡。然而，華北的戰事依然膠着，中國名義上的元首撤往四川重慶，領導抗戰的首腦還在，振臂一呼也許就有千千萬萬的軍隊出現並立刻殺向日軍。中國人口衆多，自然而然的，兵源充足。四川、雲南、兩廣、兩湖等地還有中國的重兵集團。華北方面，河北全部、
山西大部相繼淪陷，河南、山東大部仍在中國軍隊手中。
以爲攻佔南京就萬事大吉，大錯特錯。戰爭遠沒有結束。現在，長江以南地區中國重兵集團齊聚武漢三鎮，這裡面有百戰餘生的老兵，有未及與日軍一戰的生力軍，有士氣高昂的熱血青年軍。而在日軍後方，一些不明身份的武裝分子開始活躍，他們沒有軍裝，沒有正規番號，武器十分簡陋，看樣子只是一羣農民。這些人扒鐵路、斷電線、伏擊零散日軍人員，搞得人心惶惶。驕橫的日本陸軍開始認真思考，中國到底是不是傳說中的那樣，外國軍人可以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搶什麼隨便、想殺什麼人請開槍。
1938年的春天來了。南京城，受害者的遺體被有序收殮，大街上有日本兵列隊走過，擴音喇叭播放着日本音樂，城市上空飄揚着日本膏藥旗。似乎一切都過去了。日本人當然以爲一切都過去了，他們希望這樣。
他們不願意，或者不敢相信，他們已在中國播下了太多仇恨的種子。
慈善學校後院現在變成了墳場。
唐龍凱、關山豹、凌雲志、周立業、老鈕、鄧二奎、羅真金、劉皮實，還有一些褪去軍裝的戰士，站立在墳場中。這片墳場埋葬着他們的親人、同胞。在他們與入城日軍死戰的時候，從另一個方向突入南京市區的日軍來到這所慈善學校。一開始他們沒打算招惹美國人，可是到後來，一些日軍瞄上了這裡的女教工和女學生。三五成羣的日軍頻繁光臨，姦淫、虐殺，無惡不作。藍旗屯的鄉親未能倖免，趙雅雯也未能倖免。好多中國婦女，有抗日軍人家屬，有無辜百姓，就這樣被日軍蹂躪致死。美籍校長太自信了，他以爲日本人所建立的是和美國無異的文明國家，文明國家的軍人在不打仗時應該是紳士，不是屠夫。他沒想到，日本軍人是一羣披着文明外衣的禽獸。美籍校長甚至無法保護自己的妻子，他的中國籍妻子被日本軍人輪番羞辱，美籍校長憤然抗議，竟被惱羞成怒的日軍射殺。
宋美玉至死沒有讓獸兵得逞，她在反抗中硬生生咬破一個獸兵的喉嚨，在其他獸兵還未有所反應時，她從五樓躍向地面。
藍旗屯的老弱婦孺們同樣奮起反抗，像她們那些戰死在黑匣子山中的親人那樣，她們在反抗中死去。
凌雲志等人，他們因日軍的到來失去了太多。老鈕、唐龍凱、關山豹，他們三人是藍旗屯最後活着的人了。
他們的武器此時藏在教會學校最隱蔽的地方。他們現在是百姓的扮相。可是他們仍然會被看出是軍人，訓練場上的摸爬滾打，生死場上的殘酷歷練，素質已經養成，坐立行走都有軍人的樣子。
唐龍凱面對母親的墓碑泣不成聲，他最後一個親人也死在日本人手裡，他孑然一身了。霍然間，他想到他已死去的親人比他幸運，因爲不用活着承受這樣的悲痛和憤怒。他想對他死去的母親說一些話，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只是將一束鮮花放在母親的墳前，他擦乾淚水後，發誓在他死前再不會流一滴眼淚，他只會報仇，找到他所能找到的鬼子，拿走他們的性命，用他們的血去祭奠他的親人和鄉親。
老鈕說：“俺想殺敵，拋下了這麼多鄉親和孩子，讓她們被鬼子們禍禍。到現在俺不知俺當初離開是對是錯。俺只知道，以前的俺已經是個死人，以前的老鈕死了，現在的老鈕還沒死，還沒死的老鈕會去殺鬼子！報東北的仇，報藍旗屯的仇，報死在南京的親人的仇！”老鈕說完，忽然拔出腰間的軍刺，不及衆人反應，老鈕左手的小指已被他自己砍斷！斷指落在藍旗屯鄉親的墳前，老鈕疼的臉色煞白，他繼續說：“俺老鈕今天讓自己的一部分血肉留在鄉親們這裡！老鈕發毒誓，見一個鬼子殺一個鬼子！只要老鈕不死！
”
關山豹幫老鈕包紮好傷口，對着鄉親們的墳包說：“訥，弟弟妹妹，鄉親們，你們找到俺大哥了吧？老鈕叔在，俺在，龍凱在，還有人去報仇。宋姑姑，你請放心，俺會照顧龍凱。俺也發毒誓，只要活着就去殺鬼子！見一個，殺一個！”
後院背風，四周有高牆，外面的人看不見他們。這些軍人向殉難的親人同胞敬禮。
這之後，慈善學校的地下室裡，痛失愛妻、腿傷還沒好利索的的凌雲志宣佈，他要往武漢方向尋找國軍主力。鄧二奎等國軍兄弟願意繼續跟隨凌團長。幾個東北人卻沒有表態。
凌雲志看向老鈕，老鈕受傷的左手鑽心的疼，臉色依然慘白，面部表情卻並不痛苦，有的只是仇恨。他直白的說：“凌老弟，俺要回東北啦。”
唐龍凱跟着說：“我也是，團座。”
關山豹沒說話，只是從凌雲志身邊走到唐龍凱身邊，他的跟屁蟲劉皮實緊跟過去。羅真金自來跟唐龍凱挨着，如今把手搭在唐龍凱的肩膀，對凌雲志說：“團座，不是俺老羅不知感恩，團座一直照顧咱。可是，俺也想家呀。況且，俺老家那邊的鬼子更多。”
凌雲志看了看這幾個東北弟兄，漸漸的又面有愧色。他記起了他曾經對老鈕說過的肝膽相照的話。如今，上海、南京接連淪陷，日軍更在南京慘絕人寰的屠城。他現在要去找國軍主力了，國軍現在還有能力往北反攻嗎？誰也說不好，可誰都可以說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能把日本人擋在華中某地已然很不容易了。德械虎賁、地方精銳，七十萬大軍尚且奈何不了二十多萬東洋矮子。如今的國軍，大批精銳已折損，北方戰事仍處於膠着狀態，卻也是潰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簡單些說，凌雲志可能會食言。
老鈕說：“凌老弟，不要多想啦。俺們也愧得慌，俺老鈕不是你的兵，龍凱、豹子是你的兵呀。如今俺們決定回東北，在老弟眼裡與逃兵無異。”
凌雲志說：“老鈕大哥，快別這麼說。兄弟我心裡不是滋味，卻不是衝着你們。我才愧得慌。說好了帶你們打回東北，如今卻被鬼子從上海攆到南京。我凌雲志，連自己的女人都無法保護，又談什麼往北反攻、光復東北失地？現在我只想活着找到國軍主力，繼續與日寇拼命到底。老鈕大哥，還有龍凱、豹子，老羅，皮實，你們老家的鬼子更多，想回家殺鬼子，我一百個支持。但我不能跟你們走了，這些準備跟我突圍尋找國軍主力的弟兄，他們的老家在兩廣、兩湖、四川等地，他們也想保家鄉。我……”
老鈕說：“凌老弟，既然如此，咱們都好好保重吧。俺不信中國沒希望了。還有咱們嘛。俺們回東北，你們去華中，都是打鬼子。有朝一日國軍百萬將士全線反攻，虎賁之軍殺入東北，會看見俺們提着鬼子的頭顱趕着豬羊迎接你們的！”
第二天，在地下抗日組織的協助下，這隊便裝軍人攜帶武器彈藥經由南京城牆某處密道來到南京城外。他們沿江走了幾十裡，再回頭已看不見南京城。
凌雲志對幾個東北弟兄說：“就此別過吧，我們逆江而行即可。”
老鈕說：“凌老弟，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老哥一窮二白，沒有拿得出手的禮物。繳獲來的王八盒子，老弟請收下。”
凌雲志接下老鈕遞過來的王八盒子，想了想，從衣兜裡翻出一塊日本懷錶，同樣是他在戰場上繳獲的。凌雲志說：“這個，送給老哥。”凌雲志又對唐龍凱等人說：“你們是最好的士兵，最勇敢的男人。去東北殺鬼子，多殺鬼子！我凌雲志早晚率領新的虎賁之師北上反攻！咱們的光復之日，不會太遙遠的！”
兩隊在生死場上打出交情的便裝中國軍人依依惜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