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彈使戰場忽明忽暗，日軍夜襲隊匍匐於殘垣斷壁之間。好多參加夜襲的日本人是沒打算活着回去的，他們沒有槍械就揹負大量的黃色炸藥，這也是守備隊司令能給他們的唯一武器。他們想衝近蘇軍時引爆炸藥，把蘇軍和自己一起炸碎，這樣他們就能成爲大和民族的英烈，去靖國神社受萬代大和子孫的敬仰和拜祭。日本不分兵民，當時就是這樣狂熱。
匍匐前進了好久，終於到了蘇軍陣地很近很近的地方。就在這時，調到最亮的坦克燈光驟然而亮，突然而至的強光讓日軍暫時喪失了視力。隨後，郭留諾夫重機槍和DP27轉盤機槍開始了怒吼。在日軍夜襲中吃過虧的蘇軍長了記性，睡覺都要睜一隻眼。加之來夜襲的日軍不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他們距離蘇軍陣地尚遠時，蘇軍哨兵便發現了他們。在近距離用機槍狂掃的戰果明顯高於中遠距離射擊，蘇軍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消滅鳳縣的日軍，讓這些日軍龜縮在火力點裡負隅頑抗到死，對蘇軍來講是很麻煩的事。於是，早看出日軍有夜襲動向的蘇軍全部保持安靜，在日軍距離他們相當之近時纔開火。
日軍本來就有求死的決心，這時全體暴起拼命朝前衝擊，嘴上大喊着“板哉”。蘇軍發射的彈雨劈頭蓋臉而來，好多日軍剛站起來就中彈倒下。有的子彈恰好打在日軍身上的黃色炸藥上，轟然的爆炸讓肉彈和附近的同袍一起變爲碎肉。
一線槍聲大作，第二線的唐龍凱、宋子豪等人都進入了臨戰狀態。畢竟，他們距離一線並不遠，藉助照明彈甚至能夠看到宋府的圍牆和部分雙層建築。另外，他們也不知被壓縮在僑民聚居區的日軍擁有多少兵力，發動了多大規模的夜襲。所以他們不敢掉以輕心。
果然，一分鐘不到，一線的蘇軍陣地上接連發生幾場爆炸。一些日軍的肉彈攻擊奏效了，靠着戰友的肉盾保護衝近了蘇軍。一線蘇軍的火力弱了下來，開槍節奏也稍顯凌亂。夜戰之中最不好判斷的是敵情，捕捉敵人蹤跡時很容易產生錯覺，外部環境造成的困難，有些軍隊能夠克服，有些軍隊則不能。
終於，一些日軍衝到了蘇軍二線部隊的有效射界之內。
二線蘇軍沒有絲毫猶豫，對準日軍扣動扳機。
好多人的波波莎衝鋒槍纔打出半個彈鼓的子彈，他們的前面就沒有活着的日軍了。看這戰地之夜中的小插曲，日軍夜襲，蘇軍應對日軍夜襲，結果似乎雙方分不出勝負。在夜襲中蘇軍有百餘人傷亡，一線陣地出現漏洞，使得日軍瀕臨蘇軍的二線部隊。鳳縣另幾個區域內，一些沒被蘇軍清剿乾淨的日軍在聽到僑民區那邊的動靜後也動了起來，對附近蘇軍發動突然襲擊，雖然逃脫不了最終被殲滅的命運，卻也給蘇軍造成了一定數量的傷亡。從這一點來看，似乎是日軍佔了便宜。然而，僑民區的日軍發動一場夜襲，讓五百多人有去無回，這五百多人是僑民區日軍殘部中最精銳的部分，包括憲兵、武裝警察、守備隊殘兵、開拓團青壯年。五百多人全滅，換來的僅是蘇軍百餘人傷亡，還要搭上其他區域那些殘存下來的友軍——那些友軍純粹在找死，聽僑民區那邊有動靜自己就跟着動，結果全部死在蘇軍槍下。
小插曲結束，蘇軍這邊有些小混亂，但隨即便被平息了。至於日軍，在大傷元氣的情況下再次被大放血一次。等到了第二天……
蘇聯工兵已在松花江鳳縣水段上構築了三條可供坦克通過的浮橋，遠東第二方面軍紅旗集團軍的裝甲縱隊正在連夜渡江繼續向南。鳳縣殘存的日軍，只能苟延殘喘準備呼出這輩子的最後一口氣。
崔俊熙在廢墟之中找到唐龍凱和宋子豪，這倆人殺完了夜襲的日軍就擠在一起呼呼大睡，老兵們似乎都有睡不完的覺，不管身處何種外部環境，只要條件允許他們睡覺，他們可以立刻倒頭就睡。
崔俊熙不想打擾他們，轉身要走，唐龍凱忽然睜開眼睛，狀態根本不像一個剛處於深度睡眠中的人。他問：“有啥事嗎？老崔？”
崔俊熙說：“關於……關於那件事，蘭花和淑珍兩位姑娘的事。”
唐龍凱說：“我想，蘇聯紅軍一定告慰了她們的在天之靈。”
崔俊熙點點頭，說：“紅旗集團軍的後續部隊找到了他們，那是一支混編的騎兵部隊，有日本人，也有滿人和蒙古人。本來他們想投降，紅軍部隊不接受他們的投降，一個沒留，全部槍斃。”
唐龍凱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宋子豪，他的臉上有了笑意，但轉瞬即逝。殺死了兇手，也挽不回愛人的生命。他誠懇地對崔俊熙說：“老崔，謝謝你們，謝謝蘇聯紅軍。等我舅舅醒了，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受了。”
崔俊熙的笑容很勉強，他同樣有一股復仇快感與巨大傷感並存的複雜感情，這感覺複雜到無法表達的程度。他說：“不用謝，你們好好休息。”
崔俊熙離開了，唐龍凱卻暫無睡意。他躲到一處無人光顧的角落試圖哭出一兩聲，努力了半天卻連半滴眼淚也沒有。這讓他很難受。他只好做另一件事來忘記心靈的傷痛。他在黑暗中摸到一杆三八式步槍，他開始摸着黑輕輕地反覆拆解、組裝這杆步槍。
太陽再次升起，蘇軍戰士們不緊不慢地吃着早飯，松花江上的浮橋已經架設完畢，此時集團軍重裝部隊正在渡江。城裡的日本人已是強弩之末，幹掉他們只是時間問題。過了松花江往南很遠都不再有大山大川，這讓蘇聯的鋼鐵洪流再無地形上的限制。一路衝下去，廣大的中國平原地區是蘇聯坦克任意施展強大威力的所在。戰爭的進程又加快了，大家距離勝利又近了一步。
龜縮於僑民區的日本武裝，穿軍裝的已相當之少，食物、彈藥所剩無幾。但沒有人恐懼，就連那些九死一生終於躲過蘇軍轟炸和掃射的男女學生，同樣有爲日本戰死的決心。
太陽已升的足夠高，蘇軍仍然沒來。蘇日兩軍對峙的地方，日軍能夠看到蘇軍士兵仍在互相閒扯，絲毫沒有進攻的意思。難道，蘇軍知道日軍糧彈將盡，想採取圍困戰？那麼，鳳縣最後的一羣日本人將不是戰死的，而是餓死的。不，還有一種死法——切腹自盡。死沒什麼可怕的，皇國子民都有死的覺悟！
只是，想到死前不能多幹掉一些蘇聯軍人，日本人又覺得不能就這樣死。再主動出擊跟蘇軍打一場？怎麼和他們打？此時的日本人，三個人合用一杆槍都算不錯了！
鍋島師團和鳳縣沒了，鳳縣守備隊和鳳縣北郊陣地沒了，鳳縣四分之三的城區和一大半的城防力量也沒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不多，只是不斷地失去土地、損失人員。這就是全民玉碎啊。日本軍隊又給蘇軍造成了多大損失呢？應
該不少了吧？在太平洋上的海軍們，擊沉的美夷軍艦成百上千。海軍那樣神勇，陸軍也差不到哪裡去！海軍打美夷，陸軍打俄國人，就算玉碎也要讓敵人死得比我們多，讓敵人每前進一步都付出血的代價。
忽然從蘇軍陣地那邊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日軍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們做好了最後一次面對蘇軍紅色狂潮的準備。然而，沒有炮擊，沒有紅軍步兵海的猛衝。蘇軍陣地上，“烏拉”的呼聲一陣高過一陣。日軍看到鳳縣所剩不多的雙層建築上，牛高馬大的蘇軍戰士搖着他們的鐮刀錘頭紅旗，看起來也不像是衝鋒的信號，而更像是……歡慶。
爆豆般的槍聲撞入日軍士兵的耳膜，日軍從上到下全體一顫，該來的還是來了，蘇軍還是要衝鋒……
蘇軍打出的密集彈雨，卻是飛向天空的。
歡慶的蘇軍戰士中間，崔俊熙手拿俄文報紙找到了中國隊員。他的樣子很興奮，在歡呼聲和槍聲大作的地方，他用他最高的分貝朝他的中國弟兄大吼：“弟兄們！昨天，1945年8月14日，日本政府決定接受蘇中美英四國的《波茨坦公告》，選擇無條件投降！有消息說，今天日本天皇會正式宣佈無條件投降！戰爭就要結束了！咱們勝利了！！”
勝利了？這就結束了？
鳳縣和柳縣的子弟兵們，環顧歡樂的兵羣，不知是兵羣分割了廢墟，還是廢墟分割了兵羣。總之，此時此刻歡樂的兵羣是和廢墟共存的。
劉皮實：“勝利了？這就勝利了？”
招風耳一把抱住劉皮實，吼道：“咱們勝利啦！小日本子投降啦！”
天眼抱住招風耳和劉皮實，吼道：“這看起來打不到頭的鬼仗可算是打完啦！！”
狐狸和黃皮子也興奮地跳了起來，和戰友們抱成了一團。
這些出生入死多年，早已做好隨時赴死準備的百戰餘生的老兵們，當他們得知他們打贏時，他們盡情地跳着、叫着，擁抱彼此，歡樂到流出眼淚。
唐龍凱、宋子豪、端木雪，不約而同朝宋府的方向看去。那邊的旭日旗無精打采地隨着風舞動，樣子說不出的醜陋。三人沒有歡呼，身上的殺氣絲毫未減。在這一片歡樂的兵海之中，應該說只有他們全程經歷了全面抗戰，也只有他們，失去的戰友和親人最多。當他們得知戰爭勝利結束的時候，他們感覺不到興奮，反而有一股不甘涌上了他們的心頭。這就結束了？以後沒有肆意屠殺中國人的日本兵了？他們也不用再與日本兵作戰了？日本鬼子欠着我們這麼多人命債，就這麼算了？一切都結束了？怎麼就一切都結束了？
這將近十四年的時間，到底有多少中國人死在日本人手裡，數也數不清。多少箇中國家庭被鬼子殺絕戶了！多少個村莊、城鎮化爲廢墟！
結束了？？？
唐龍凱說：“只要狗日的天皇沒有正式宣佈無條件投降，戰爭就沒有結束。”
崔俊熙：“反正我們不用再衝鋒了，最遲也遲不過今天，戰爭就結束了！”
宋子豪突然走到劉皮實跟前，劈手奪過他的波波莎衝鋒槍，子彈上膛、槍口朝天，他面向宋府怒吼着往天上整整打空了一個彈鼓的子彈。打完了，他指着宋府大吼：“狗日的森田！狗日的鬼子！！狗日的天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