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琴娘本是季固的養女,雖然生長草莽之中,卻被季固教導得允文允武,頗爲不凡。只是她也因此不甘心自己花容月貌又才華橫溢,卻在草莽裡終老,恰在這時候遇見風儀出衆、出身閥閱的衛新詠,對其一見傾心,不顧自己一直受到養父季固的控制,心甘情願的倒戈向衛新詠。
當初她背叛季固後,季固就斷了她的解藥,原是活不過半年的。
但後來季固之女季春眠以及賴琴孃的兄長賴大勇一起苦苦求情,加上對衛新詠終究也是閥閱子弟的那絲忌憚與爲防萬一,才讓季固念及舊情,饒了賴琴娘一命。
不過即使如此,季固也還是廢了賴琴娘勤學苦練的一身武藝,又將她關入已經廢棄了的曹家堡內,不許離開半步,以作懲罰。
這中間衛新詠毫無動靜,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他這種態度,季固是預料之中,季春眠與賴大勇則是極爲氣憤,私下裡也不知道罵過多少次負心薄倖——衛長嬴卻是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六叔的狠辣的,對他捨棄已經沒多少用處的賴琴娘一點也不驚訝。
倒是如今衛新詠借這回的機會討要賴琴娘才讓她感到意外:“六叔他居然還記得賴琴娘?”
沈藏鋒淡笑着道:“終究是幫過他的人。”
“這事兒得跟季老丈去說,我想季老丈應該會給這個面子的。”衛長嬴一想也是——衛新詠這回把莫彬蔚這暗子告訴沈家,歸根到底還是爲他自己謀取好處,至於賴琴娘,不過是順便一提。想想那賴姑娘才貌雙全頗具心計,偏偏出身不好,從養父到情郎就沒有不坑她的,也真是可憐……衛長嬴沉吟道,“不過如今連顏兒都暫時接不過來,這賴琴娘就算允諾給他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交到他手裡卻也很難說。”
“他也知道這個。”沈藏鋒道,“我想他也不是要賴琴娘早日來帝都,畢竟如今衛六叔他自身難保,賴琴娘來了,反倒成爲累贅。有了你去向季老丈開口,想來季老丈也不會刻意將賴琴娘折磨而死了。”
衛長嬴點頭道:“我今兒晚上就寫信,明日打發人去送。”
夫婦兩個議完正事,衛長嬴便問起長子課業的進展:“你也別太拘着他了,究竟還沒到啓蒙的年歲,這會就成日讓他學這學那,怪可憐的。”
沈藏鋒受沈宣的影響,認爲爲父當嚴,玉不琢不成器麼。再說若無意外,沈舒光往後是要承擔起整個西涼沈氏基業的,豈可放鬆?不過他知道妻子因爲長子這幾年是祖母撫養的,一直心存愧疚,對長子不免就格外寬厚縱容。
所以輕描淡寫的敷衍幾句,立刻另說事情引開妻子的注意:“我過兩三日就要動身,月底實離的長子滿周酒,我卻去不成了,你去時替我把賀禮帶上,那是去年我允諾他的。”
衛長嬴就問:“是什麼?”
“從狄人那裡繳獲的一把匕首。”沈藏鋒道,“據說是前代大單于賜予那狄人祖先的,總之很是鋒利。當初實離見了非常喜歡,我就說等他長子滿周送過去。”
實離是劉希尋的字,從前沈藏鋒與他同在禁衛中時按着年紀稱劉希尋爲兄,但劉希尋娶了衛長嬴的親表妹宋西月後,兩人成爲連襟,就按妻子這邊稱呼了——劉希尋卻要反過來喚沈藏鋒一聲姐夫。
衛長嬴纔回帝都的時候因爲身上戴着外祖母衛老夫人的孝,不好到處走動,一直沒跟姐妹們見面。這中間端木芯淼被蘇夫人接過來,端木芯淼我行無素慣了,是不理會什麼晦氣不晦氣的,所以到金桐院來看她,閒談時就提到宋西月出閣之後過的不太好,若非去年年底生了嫡長子,怕還要受更多的委屈。
因爲這個緣故,衛長嬴對劉希尋着實有幾分不喜。前些日子她滿了孝,還特意去探望了一回宋西月,發現後院裡果然有好些美貌侍妾,雖然這些侍妾都還規矩,然而對比金桐院的清淨可以說是天壤之別了。那之後衛長嬴對這個妹夫就更討厭了,不過,劉希尋的長子是嫡出,也是衛長嬴的親外甥。這滿周宴,衛長嬴自要去給表妹道聲賀。
當下衛長嬴問過那柄匕首放的地方,就答應下來。
說了這會子話,時候也差不多到了該擺晚飯的辰光了。被沈疊陪在前院的沈舒光辛辛苦苦做完父親留的課業,得到准許回後面來給父母請安,膩在母親懷抱裡撒了好一陣嬌,才略略安慰了他受傷的幼小心靈。
晚飯過後,夫婦兩個把沈舒光哄回自己屋子去睡,沐浴更衣後,也就安置了。
如此過了兩日,沈藏鋒收拾好行裝,前往京畿西涼軍駐地,點了兩萬兵馬,浩浩蕩蕩增援燕州城下。他這次走的時候因爲需要祭旗,加上朝中特意打發人前去壯行,家眷就只在家裡送了幾步,免得趕去城門口,耽擱了大軍啓程的辰光。
沈藏鋒領兵動身之後次日,因爲“重傷在身”,所以被馬車一路緩行送回來的沈藏厲抵達了帝都。沈斂實跟沈斂昆提前接到消息後出城迎接,護送他回到太傅府,沈家早已請了太醫到後院等候。
一番望聞切問下來,得知沈藏厲並無性命之憂,沈家上下才鬆了口氣。
送走太醫,女眷們少不得要落一番淚——蘇夫人心疼長子,劉氏擔心丈夫,沈舒景心疼父親……二房跟三房在旁陪同,自也要不時按按眼角,勸慰幾句。
好容易蘇夫人記起太醫叮囑沈藏厲現在需要靜養,遣散衆人,衛長嬴才脫了身。
她回到金桐院,才進門就聽見沈舒光在庭中跑來跑去、又喊又叫的聲響——進門一看,果然這小子早上爲了給父親道別換的一身簇新錦袍,此刻已經跟在泥水坑裡打了十幾個滾一樣連顏色都要看不出來了。
衛長嬴又好氣又好笑,揚聲把他叫到跟前,正要責問,沈舒光卻先聲奪人,一把撲進她懷裡連聲撒嬌起來。
“你呀!你父親才走,你就這麼憊懶,仔細他回來了給你好看!”衛長嬴呵斥他幾句,奈何沈舒光自知母親寵愛自己,根本不怕,拉着母親的裙裾甜言蜜語個沒完,聞言嘻嘻笑道:“孩兒有母親呢,纔不怕父親!”
“你父親管教你是爲了正經事,爲娘是那種溺愛你的人嗎?”衛長嬴說着明擺着不要臉的話,到底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牽了他進屋,叫人打水來給母子兩個收拾——這小子方纔一陣瘋玩,弄得臉上手上都髒兮兮的,扯着衛長嬴的裙裾撒嬌半晌,頓時就留了一串黑手印。
收拾好後,沈舒光嚷着要吃柑橘,衛長嬴命人取了來,親手剝了,擇去橘絡,這才喂到眉開眼笑的長子嘴裡,看他吃得香甜,衛長嬴也覺得心情極好。正母子和樂間,迴廊上卻有一陣腳步聲走近,但到了門口時卻停住了。
片刻後,那陣腳步聲又遠去——衛長嬴認得是賀氏。
賀氏本來是近身侍奉衛長嬴左右的心腹姑姑,因爲她再嫁又生了女兒,如今江荷月年紀還小,離不開母親照料。所以衛長嬴撥了她一份清閒差事幹着,就少在自己跟前了。
而賀氏雖然掐尖要強,也不是成日都要尋些機會到衛長嬴跟前討好一番的人。如今聽見她來了又走,衛長嬴就尋思着莫不是有什麼事兒?
等到了晚上,把沈舒光哄睡了,衛長嬴回到內室,纔有功夫就此事問朱衣:“今兒我彷彿聽見賀姑姑來過?”
“回少夫人的話,是呢。”朱衣一邊替她解開發髻,一邊輕聲道,“但問過門口的時雨,知道少夫人正在陪二孫公子,就又走了。”
“可知道姑姑過來,有什麼事嗎?”
朱衣想了一想,道:“前兩日彷彿聽說江侍衛的徒弟朱磊寫了信來,道是過兩日就會從幽州回來,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朱磊?”事隔幾年,衛長嬴倒還記得這人,微笑了一下道,“他膽子倒大,在幽燕一遊歷就是幾年,之前民變頻頻發生也不回來。這會可算想回來了嗎?”
假如賀氏是爲了朱磊過來、卻因爲恰好趕上了衛長嬴母子其樂融融的時候只能悄然退去,那麼她的來意卻也不難猜測了——十有八.九是爲了朱磊謀份好前程之類的。
畢竟朱磊是江錚視若親子般養大的,雖無父子之名卻有父子之實。而且勢利一點,如今江錚跟賀氏所生之女尚且年幼,往後少不得有仰賴這位兄長的時候。所以賀氏爲朱磊的將來奔波也在情理之中。
衛長嬴就對朱衣道:“明兒個光兒去他祖父那邊考校課業,你去請賀姑姑過來。”
但到了次日一早,衛長嬴卻先召了沈聚到跟前,揮退餘人,私下裡低聲叮囑:“着人打探一下朱磊這幾年在幽燕那邊的經歷。”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如今非常時候,一切以小心爲上——衛新詠可以弄個莫彬蔚去坑陸顥之,朱磊年少又是庶民,在這幾年民變最激烈的幽燕一混幾年不歸,最近纔回來,焉知有沒有被人教壞帶壞、是懷着什麼差使回來帝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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