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夫人雖然打定了要替心愛的嫡孫招攬莫彬蔚的主意,然而事情卻沒有她想的那麼順利——由於呂子訪的謹慎,竟是無人知道莫彬蔚的生死,更不要說下落了。而且收拾宋含和宋端也出現了些變故……
“雖然心平只是我的堂弟,但區區兩個旁支,我寫封信去,諒他年紀大了也不至於糊塗到要護着他們的地步——騙婚騙到我衛氏本宗嫡女的頭上來,心平若是還要替他們說話,卻把在水置於何地?”宋老夫人詫異的道,“怎麼就不能動他們了?”
衛煥的臉色很難看,他輕輕吐出三個字:“知本堂!”
宋老夫人神情立刻慎重起來:“他們又做了什麼?”
“衛崎把捷報報到了聖上跟前。”衛煥嘿然道,“大魏近幾年來從來沒有這次這樣的捷報,是以聖上大喜之下開了大朝,不但褒獎了我與盛年,甚至連對宋含、宋端的獎賞都有聖旨……如今天使怕是已經在路上了。”
宋老夫人氣得七竅生煙,狠狠一拍身邊几案:“宋含、宋端好大的膽子!真以爲衛崎遠在帝都,靠着幾道聖旨護得住他們?”又醒悟過來,“怪道他們居然連咱們的孫女都敢騙婚!原來一切都是衛崎那個老東西在背後?!”
衛煥卻還冷靜,緩緩道:“如今宋含和宋端已經被‘碧梧’帶了回來,因着聖上對他們褒獎的緣故現下也不好在明處用刑,他們還不肯承認與衛崎有約……”
“這還用得着承認?”宋老夫人冷笑着道,“你打算怎麼辦?就爲了不掃聖上的興致,就認了這麼次?你咽得下這口氣?”
“聖上這幾年越發的不喜被違逆意思了。”衛煥嘆了口氣,慢慢的道,“既然聖旨已經要褒獎宋含和宋端,那麼他們冒功的事情還是就這樣罷。不然聖上沒了體面,能不怨上咱們家?”
宋老夫人皺眉道:“但這件功勞是衛崎報上去的,你請功的奏章不是追回來了?聖上若是沒了體面,那都是衛崎人云亦云,誤導聖聽!”
衛煥搖頭:“衛崎既然與宋含、宋端私下有來往,又敢搶在我之前進言御前,豈能不防着這一手?我揣測他在稟告此事時,恐怕早就挖好了坑在等着我——譬如說宋含和宋端不是我衛氏子弟,我會不會因此不滿他們、奪走他們的功勞?又或者說咱們家之前想把高蟬嫁給宋端,但現在不想結這門親了,故意污衊?”
“這世道……當真是黑白顛倒起來了!”宋老夫人頓了一頓,才冷笑着道,“明明是那姓莫的庶民被搶了功勞、是這對黑了心肝的父子欲騙娶高蟬……衛崎!這老貨如此欺心,也不怕遭報應!”
衛煥到底是衛氏閥主,雖然被知本堂接二連三的算計,此刻遠不似宋老夫人這樣震怒,仍舊心平氣和的道:“這些都是小節,如今咱們瑞羽堂在朝中只有盛儀撐着,還是不要惹聖上不喜的好!無非就是一道聖旨和些封賞,就算事後宋含和宋端被提拔去帝都任職又如何?”
他慢慢的道,“相比找出莫彬蔚來,宋含父子何足掛齒?”明着殺不成,有“碧梧”在,還怕暗殺不了嗎?宋含和宋端都不是多麼有才華的人,衛崎即使如今籠絡了他們坑瑞羽堂一把,難道還能想方設法的護他們一輩子?
宋老夫人皺着眉道:“莫彬蔚當然要找,此人雖是庶民,卻有大才,長風年幼,你我又老,如今世道不平,正是他這樣的人才當得大用的時候。若得此人助長風,咱們往後閉眼時也能放心些……不過衛崎呢?上一次是長嬴被他坑了,這一次可是連咱們都被他坑了!難道就這麼算了?”
衛煥聽出老妻的意思,到底還是不放心他的承諾,不肯讓衛家招攬莫彬蔚,而是要將莫彬蔚劃歸衛長風一個人名下才安心——作爲閥主,衛煥當然是更傾向於前者,不過橫豎如今莫彬蔚生死尚且不知,他也沒心思就這個問題和宋老夫人先吵起來,就道:“衛崎那裡我已有主張,如今天干物躁……他欺我不在帝都,嘿嘿!”
這話雖然有點沒頭沒腦,但宋老夫人和他過了一輩子,對他甚是瞭解,聞言心下一動,已經明白了,這才露出一絲微笑,道:“就要這樣!倒看看他還得意個什麼?”
“也未必穩妥,畢竟他這些年來確實帝寵深厚。”衛煥淡笑着道,“不過也沒什麼,一計不成再想他法便是。”
衛煥城府深沉,衛崎這樣的針鋒相對的算計且得手,卻絲毫亂不了他的心境,仍舊不疾不徐的籌劃着,“天使如今怕是已經出了帝都,咱們得做好迎接的準備纔好。”
“羽微在帝都時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回頭和她交代一聲就是了。”宋老夫人不以爲然,尋常人家或者官吏聽到接旨自然是誠惶誠恐,但名門望族——尤其是海內六閥這樣的門第,平生所見的人傑和場面多了去了,最不憷的就是這些事兒。
不過衛煥既然特意叮囑了,宋老夫人還是多問了一句,“這次使者是誰?”
衛煥撫了撫頷下鬚髯,安然一笑,才道:“是沈宙,不然我怎要這麼叮囑你?”
“是他?!”宋老夫人一怔,倒不是說這沈宙多麼的驚才絕豔或者多麼的位高權重到了連宋老夫人都聞之而色變——連聖旨都不怎麼在乎的老夫人,這天下名士才俊還真沒什麼人能夠叫她震驚的。
所以宋老夫人驚訝於傳旨的使者是沈宙,只有一個緣故:沈宙,西涼沈氏本宗子弟,當朝太傅沈宣的嫡親弟弟!
……論起來衛長嬴出閣後,要隨沈藏鋒一起喚他一聲叔父。
衛長嬴明年就要出閣,沈宙如今來鳳州傳旨,不問可知是公事和私事一起辦,一邊傳旨褒獎,一邊和衛家商議明年沈家迎親詳細了。
既然和寶貝嫡孫女有關,宋老夫人立刻鄭重其事了,肅然道:“我知道了,這回接待天使,我會親自過問!”
衛煥又道:“長嬴和沈藏鋒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來的,門當戶對,如今要商議也不過是細節,只要防着衛崎之流是否從中作梗,旁的倒也沒有什麼。但……”他皺眉道,“這次宋在田也來了。”
宋老夫人想了一下才想起來這宋在田是自己的堂侄宋羽望嫡長子、長媳宋夫人的嫡親侄兒——就是宋在水的胞兄!
宋在田跑過來,爲了什麼,宋老夫人當然清楚,也不禁嘆了口氣:“其實東宮確實不是良配,便是衛氏在世,也斷然不會同意繼續把在水嫁入皇家的。羽望這孩子又是何苦!”
“宋家常出情種,衛氏雖去,宋羽望卻還記着她生前的承諾也不奇怪……”衛煥隨口說了一句,忽然覺得不對,果然宋老夫人臉色一陰——宋家這一代的情種是宋羽望,上一回……可不就是宋老夫人的父親宋耽嗎?爲此宋老夫人可沒少受委屈,遺禍到現在還有個庶妹宋綿和、嫁了景城侯衛崎,始終和瑞羽堂過不去呢!
衛煥察覺到說錯了話,忙轉移話題,道,“這總歸是宋家的事情,何況許婚的還是皇家,之前宋羽望寫信過來,奈何其女不肯動身,咱們也沒怎麼過問。但這一回宋在田親自來了,婚姻之事父母做主,他又是長兄奉父命而來,真要帶宋在水回京完婚,咱們就不要多管了——宋羽望要女兒履行前諾也是維護家風之舉,這是他的家事,咱們雖然是親戚也不可干涉的。”
宋老夫人嘆了口氣,緊皺着眉道:“若是要管,我還會任這孩子一住這許久,都裝着糊塗?”雖然認同丈夫的話,認爲這件事情衛家不宜插手——一來是有約在前,閥閱的門第放在這兒,貿然毀諾那等於是自毀家風!這對於閥閱來說是非常不恥也是非常忌諱的;二來許婚的是皇家,聖上雖然不思朝政,東宮雖然荒淫,可怎麼都是帝王家!尤其瑞羽堂現在式微,朝中只有衛盛儀支撐,衛煥告老……連知本堂的攻擊都越發頻繁了,在這種時候,還要爲了一個宋在水得罪皇室,是極爲不智之事。
畢竟宋在水再值得同情,衛煥和宋老夫人總歸要先爲自己和自己的子孫考慮。
而且堅持要宋在水嫁進皇室的是她的父親宋羽望,別說宋羽望要把她嫁給太子以履行前諾了,就算要把女兒嫁給一個乞丐——那也是宋羽望的女兒,宋心平都沒說什麼,如何輪得到旁人來替宋在水籌劃着拒婚之事?
只不過宋在水在衛家住的這幾個月,性情爲人才幹,上上下下都看在眼裡,這麼一個確實有成爲一代賢后潛力的千金小姐,卻要嫁給那荒淫無道還地位不穩的太子,儘管無力助她,可誰都忍不住爲她惋惜一把。
衛煥也知道老妻雖然潑辣,卻不是沒成算的人,尤其宋老夫人若是沒有嫡親孫輩,也許還會一時興起幫宋在水一把,現在宋老夫人滿心滿意都是替衛長風鋪路、替衛長嬴籌劃,哪裡來的精力再顧個堂侄孫女?就算顧得到,爲了不給嫡親血脈惹出事兒來,宋老夫人也會裝糊塗的。
所以他提宋在田是另有目的:“這孩子在咱們家一住數月,既是磨蹭着不肯上京去完婚,其中未嘗沒有指望你或長媳幫她一把的意思。但這件事情上咱們家確實不便插手,可別叫這孩子存了怨懟之心。雖然說聖上這些日子寵着妙婕妤,但現在的皇后娘娘是鬥倒了之前兩任皇后、太子才入主長樂宮的,是本朝執掌鳳印最久的一位,在後宮之中根深蒂固,心思也深。妙婕妤自己無子,即使收養了十六、十七兩位皇子,這兩位皇子年歲尚幼,聖上年紀卻長了……如今天下也不太平,向來國賴長君……往後都不好說。”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老夫人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今上年老,雖然新寵妙婕妤,皇后處境似乎不大好了,可妙婕妤根基淺薄,若今上大行之前不能爲十六、十七皇子備下完全之策,即使遺詔這兩位皇子登基並以妙婕妤爲太后,但以大魏如今的局勢……朝野都不會支持幼帝君臨的。
所以說新君難測——若宋在水當然有母儀天下的一日,卻爲今日衛家不助她心存怨恨,就是平白結了個皇后對頭了,這一點可得防着。老夫人點頭道:“在水是個明白的孩子,她知道我與羽微不能幫她的緣故,在這兒住了幾個月都沒提過。回頭我會和她把話說清楚,總歸不讓她怨懟咱們家對她之事袖手旁觀便是。”
“宋在田那邊也讓長媳說一說。”衛煥提醒道,“他的胞妹違背父命在咱們家一住數月,宋羽望恐怕心頭也是不快,以爲咱們家有意教唆其女,總得解釋清楚了,免得往後親戚變了仇人再懊悔。”
宋老夫人再惋惜宋在水,如今最關心的還是自己的骨血,聽衛煥叮囑個沒完,就不耐煩道:“這些我都知道——你快點打發人去找莫彬蔚罷!若能得此人,而且又真的像衆人所云的那樣有才幹,咱們這次受知本堂的算計也不算全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