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宋在水就過來催問不回帝都的事情有了幾分眉目。衛長嬴被她硬生生的搖醒,整個人語無倫次了半晌纔有點回神,氣惱道:“昨兒個晚上祖父說了不要打擾,我直接沒去祖父祖母那兒,能和祖母說什麼?”
見宋在水失望,衛長嬴懶洋洋的打個呵欠,才道,“但晚飯時我和母親提了,母親說,會寫信去和舅父商議,解除這門婚事。”
聽到“解除這門婚事”六個字,宋在水陡然眼睛一亮,歡呼着撲上來抱住她,喜道:“好長嬴!你真是我命裡的救星!”
見她這樣,衛長嬴倒是被嚇醒了,忙道:“但母親也沒說一定能成,我可不敢給你打這個保票。”
“什麼?那就是這麼一提了?”宋在水翻臉好比翻書,忿忿道,“我道姑姑有了萬全之策呢!你也不把話說清楚,害我白高興了一場!”
衛長嬴道:“啊喲,瞧你這過河拆橋的樣子,不管怎麼說,母親是舅父的平輩,總歸能有幾分指望罷?”
宋在水冷笑着道:“平輩算什麼?我告訴你罷,早在江南的時候我就求過我祖母了。我祖母使人打聽得東宮確實不成樣子,也寫過信給父親,試探着提出太子這般不成器,就是我做了太子妃對宋家也未必有幾分好處!但父親卻回絕了!不然,我哪裡還要在鳳州磨蹭?直接在江南住着多安逸啊!我倒不是說姑祖母和姑姑待我不好,但我住在這兒,父親一封信接一封信的催着,不免叫姑祖母和姑姑都左右爲難。”
衛長嬴聞言吃了一驚,道:“怎麼會這樣?”她原本還以爲宋家老夫人也贊成宋在水做這太子妃,所以宋在水只能到鳳州賴着,未想宋家老夫人也是憐恤孫女的,卻是宋羽望一意獨行了。
按說宋羽望如今的官職已是正一品之司空,算得上位極人臣了。即使女兒做了皇后,他能夠得到的好處也十分的有限。從江南宋氏來說,如今的閥主宋心平正是宋羽望之父。宋心平與宋老夫人一樣飽受殤子之痛,他連嫡帶庶存活到成年的只有一子三女。
作爲宋心平唯一的兒子且是嫡子,宋心平身上的上柱國之勳、世襲罔替的爵位端惠公、包括閥主之位,往後也全都是宋羽望的。在這種情況下,宋羽望完全沒有必要把女兒賠進宮裡去。
畢竟其餘五閥也沒那麼好排擠,尤其如今世道漸亂,掌握軍權的沈氏、劉氏、蘇氏地位有微妙的提高。端木氏、衛氏都在增加與這三家的聯姻,宋羽望膝下只有宋在水一個女兒,怎麼也該嫁到這三家裡去,而不是送進宮去做個看着風光然而一旦皇后失寵,必定跟着身敗名裂的太子妃。
何況宋羽望與元配衛氏十分恩愛,二子一女全是嫡出,宋在水最幼,怎麼看,宋羽望都沒有理由把這個女兒推進火坑裡去。
衛長嬴想不明白,宋在水就更想不通了,在她的記憶裡,父親宋羽望是個溫和儒雅的人,對子女素有耐心。尤其對自己這個女兒,一向縱容寵溺,可惟獨在嫁進東宮一事上,宋羽望極爲堅持——甚至宋在水氣急了,一次寫信時以死相逼都無法動搖宋羽望的決心。
思來想去也只能解釋成宋羽望重諾了。
若是旁的事情,宋在水也不是信口雌黃的人。然而這終身大事,她又不是那等追慕富貴之人,哪裡能就這麼認了命?
衛長嬴在襁褓裡定下來的未婚夫沈藏鋒——沈藏鋒還是帝都少年一輩裡極受推崇的傑出子弟呢!擔心自己出身文風昌盛的衛家,與以武傳家的沈藏鋒完全說不到一起去、容易被欺負的衛長嬴還惴惴不安到了勤學武藝的地步。
比起心思細膩的宋在水,衛長嬴算是粗枝大葉了,爲着婚後生涯,尚且如此努力。該到個荒淫成性甚至於隨時有性命之危的宋在水又豈會放棄自救?
宋在水陰沉着臉道:“若是實在不行,我也只有自毀容貌一條路了!我寧可往後被譏爲媸陋,也好過……”
“表姐別急!”見她越想越窄了,衛長嬴忙安撫道,“或者我去和祖母說一說……看祖母有沒有主意?”
宋在水嘆了口氣,道:“好吧。”
——說是去請教宋老夫人,其實指望也不大的。宋在水在衛家賴了這麼久,爲的是什麼,私下裡都和衛長嬴說過好幾次了,雖然每次都刻意避開下人,然而宋老夫人與宋夫人這樣精明,哪裡不知道?
雖然沒直接趕她走,但這幾次接到宋羽望來信也是反覆含蓄提醒宋在水該儘早奉父命北上了。可見自己這姑祖母和姑母,要麼是愛莫能助,要麼就是不想太過插手宋家的事情。到底她們雖然姓宋,如今總也嫁到衛家爲衛家婦了,自有子女要操心,哪裡能把自己當嫡親女兒一樣的籌劃?何況父親宋羽望心意之堅,連祖母都沒能阻止……
所以衛長嬴去說,多半也是被敷衍過去罷了。
宋在水心裡想着:“再這麼下去,父親遲早要直接送信給侍衛了,屆時他們若用強,衛家這兒也不好管宋家事情……從今兒起,到底放支磨尖了簪尾的簪子袖子裡的好。我是宋家本宗嫡出女,就算損了容貌,憑着身份與妝奩,嫁個其他望族裡遠支清貧的男子總歸沒問題的,不管怎麼說都強於嫁給東宮那樣的貨色!”
她這兒暗自發着誓,衛長嬴趕到上房,才進門,就察覺到四周下人少了很多,所在的基本上都是宋老夫人的心腹。
陳如瓶更是搬了個小杌子親自攔在了門口,見到衛長嬴來,她忙起身:“大小姐怎的來了?可不巧,老夫人現下乏了,吩咐不許打擾呢!”
衛長嬴還沒說話,忽聽裡頭傳出宋老夫人一聲怒喝,雖然隔着門窗也聽得清清楚楚:“衛盛儀的子女你顧惜,鄭鴻的骨肉就不是人了?!”
……衛長嬴和陳如瓶對望一眼,面上都有尷尬之色。跟着衛長嬴來的綠房、綠墀更是立刻望天望地,就差沒把兩耳捂起來了。
能夠叫宋老夫人打發走閒人,關起門來再吵的,除了衛煥,這瑞羽堂上下再無他人。
衛長嬴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撞見祖父祖母吵架,她正想溜走,不想又聽宋老夫人繼續高聲道:“我也不跟你多說,瑞羽堂在朝中不能沒人,那好,衛盛儀可以繼續留在朝中爲官,但長雲、長歲必須都回來!”
“我想做什麼?!這下賤東西離了眼前片刻就不捨得不作怪!我倒要看看他除了生着一副算計嫡兄的黑心腸外可還留着點兒人性,能不能把兩個嫡子都不當人看!”宋老夫人頓了一頓,中間似乎是衛煥說了話,老夫人跟着喝道,“我不跟你羅嗦!總而言之,長嬴和長風好好的,這兩個小東西就好好的,他敢再動手腳,這兩個小東西也別想好過!真當他如今一家子遠在帝都就翅膀硬了?我就奈何不了他們了?我如今還沒死!就敢這樣欺到大房頭上,就鄭鴻那身子骨,豈不是我今兒個死了,明兒個就要被這心狠手辣的東西送下地來尋我?!是,他們都是你的兒子,也都叫我母親,可我十月懷胎親生的就鄭鴻一個!當年我連續夭折數子,爲了你子嗣計,卻還要忍痛爲你納妾,結果現下你就這麼對我唯一的親生子?!你有沒有良心?!究竟哪個纔是嫡子!?合着若那陸氏活到現在,你還想叫她爬到我頭上來?”
“你這個老東西給我閉嘴!”
屋子裡傳來一迭聲的碎瓷聲,聽着聲音就不像是就摔了一件東西,宋老夫人顯然是氣極了——
“長嬴沒出生那會,我就看出他是個心腸狠的!上趕着把兒子往鄭鴻名下塞,爲了什麼?還不是一心一意盼着鄭鴻無兒無女,把瑞羽堂這兒的好處全佔了去纔好!結果天可憐見,叫大房不至於沒了香火,長嬴和長風能不被他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長嬴是女孩子,照說妨礙不到她什麼,如今也想着在婚事上坑長嬴一把!就不要說長風了!”宋老夫人尖聲道,“你給我閉嘴!你個該挨千刀的老東西!橫豎從今兒起,長嬴長風有任何不好,我全部記到二房頭上去!你敢再幫二房說話,我就跟你拼了!”
伴着宋老夫人最後的怒喝,屋子裡傳來砰的一聲大響——彷彿是極重的器物被推倒了。
衛長嬴暗擦一把冷汗,小聲問陳如瓶:“嬤嬤,祖母她……”她是知道自己這祖母性情強勢的,可衛煥怎麼說也是一閥之主,哪裡能夠由得老妻這樣呵斥謾罵不還手?
聽這動靜,該不會衛煥忍無可忍,對宋老夫人動手了罷?
陳如瓶之前就想趕衛長嬴走,可又怕被裡頭的衛煥和宋老夫人聽見了尷尬,這會忙豎起食指按了按脣,示意她噤聲,回頭看了看還緊閉的門戶,側耳聽了片刻動靜,才拉着衛長嬴閃到旁邊的花樹後,方小聲道:“好小姐,你快走罷,今兒的事情誰也不要說,免得閥主尷尬……就當你沒來過!”
衛長嬴忍不住道:“方纔那動靜怪大的,跟着祖母就沒了聲音……可是祖母……不太好?”
“……不會的。”陳如瓶想說什麼卻又忍了,臉色古怪的道,“老夫人什麼事兒也沒有,倒是閥主……嗯,閥主也沒事。大小姐走罷,一會老夫人就要叫人,若是曉得大小姐在外頭,大小姐說這……豈不是兩下里都不自在?”
衛長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一想才道:“好吧,我先走了。”
只是她前腳出了門,後腳就把綠房和綠墀打發回去。只剩自己一人時,衛長嬴揹着手左右一打量,確認了無人,嘴角微微一勾——她一撩裙子,兩丈來高的院牆,不必助跑,輕巧的一個縱身,蹬住牆身,橫走數步,恰好伸臂搭住牆頭,腰間使力,猛然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