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大勇這個誘餌尚未將莫彬蔚、賴琴娘等人引到西涼城,倉皇而來的鴿信卻先帶來一個極大的消息——太子去位!
官面上的緣故是太子申尋突染重病,經太醫院診斷,俱言需要長年臥榻靜養,不易操持。申尋所以自感無法勝任儲君之位,特特上表請求削去太子之銜,由聖上與朝中諸臣另擇賢德的兄弟入主東宮。
據說表書寫得非常感人,聖上御覽之下,竟幾乎潸然當場。之後聖上再三勸慰,朝中諸臣也幾乎都去往東宮探望寬解,請申尋放寬心懷,專心調養是正經。奈何申尋對自己的病情並不樂觀,執意推辭,甚至爲此情緒過於激動,差點病情惡化。爲了不刺激到他,聖上只好下旨,除去其太子之位,改封衡王。
……這種冠冕堂皇的話講給庶民聽聽也就算了。
實際則是申尋自己作死太過,他覬覦既是臣妻、臣女又是閥閱女眷的張韶光、劉若耶,已經讓士族擔憂起他繼位之後的作爲。結果他還沒繼位,居然對閥閱嫡女衛長娟當真下起了手……
不難想象,當真叫他承了位,士族女眷在他跟前不也跟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娼.妓一般?
自詡底蘊豐厚血脈高貴的士族哪裡還能再忍耐得下去?
衛新詠、劉亥等人因着各自的思慮開始牽頭遊說,海內六閥沒用太長時間就達成一致意見——衛新詠手執閔漪諾代筆的衛長娟遺書,獨身入宮覲見了聖上。
沉溺於酒色之中已有幾十年、也有幾十年不曾仔細過問朝政的聖上正如各家所料,早已失去了初登基時的鋒芒與銳意。面對六閥聯手質問太子貿然逼奸閥閱嫡女、釀成衛氏妙齡嫡女含恨自盡,如此品行何以託付天下,聖上固然沒有當場慌了手腳,也是措手不及——說起來聖上也是被顧皇后坑了。
本來衛長娟的事情,聖上不至於一點風聲都沒提前聽到。
但顧皇后生怕聖上知道這個消息之後對太子不利……畢竟皇后母子在宮裡可還有鄧貴妃與妙婕妤這對大敵。皇后出於私心,放出手段來,把聖上可能知曉此事的渠道都掐死了,企圖孤注一擲,瞞着聖上自己來解決此事……
結果閥閱一面跟顧皇后虛與蛇委,讓顧皇后抱着萬一的希望繼續爲他們隱瞞聖上;另一面抓緊私下的商議。衛新詠突如其來的進宮,讓正枕着鍾小儀的玉臂欣賞妙婕妤新練的舞曲、樂陶陶的聖上毫無防備!
而聖上不問政事數十年,卻還能讓士族頗爲忌憚,即使昏庸,也不算完全無能。所以手忙腳亂之後,聖上冷靜下來,卻也不肯依着閥閱的意思走。
奈何聖上還有一個……呃,不知道該說是弱點還是長處,便是喜歡多想。
起初聖上揣測閥閱是不敢輕易與皇權翻臉的,如今天下雖然不是很太平,可也沒不太平到四處揭竿而起——大魏氣數仍在。何況六閥之間互有矛盾,根本不可能聯合太久。
所以聖上認爲只要自己態度堅決,不難喝退衛新詠。
但衛新詠態度恭敬萬分也堅定如山……聖上卻又想多了:衛鄭鴻既已康復,瑞羽堂自是用不上衛新詠了。偏偏他是從知本堂過繼到瑞羽堂的,難道還能重新再回知本堂去嗎?那樣可要成了天下笑柄了。
於是聖上就想到許多人都揣測過的,衛新詠才貌出衆,從他本是知本堂卻過繼爲瑞羽堂一個幾十年前就長殤的子弟的嗣子來看,顯然也是野心勃勃……這種人怎麼可能因爲衛鄭鴻的康復就放棄錦繡前程?
衛長娟跟衛新詠名義上是叔侄,實際上怕也就正式見過一兩回,想來沒什麼情份的。衛新詠莫不是得了這份遺書故意來講條件了?
基於這樣的想法,聖上對衛新詠一再許諾提拔重用,以求分化。
只是衛新詠卻也乾脆,直接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了聖上,連張韶光母女與太子妃劉若玉之間的恩怨始末都沒隱瞞,末了,衛新詠實話實說道:“新詠位卑言輕,不過是代長輩跑腿罷了。這也是爲全皇家與衛家體面,打發新詠覲見聖上,不引人注目。若是換作家中父兄,恐怕侄女新殤,易惹閒話。如今也不只新詠諸長輩,六閥諸房,女眷們蒙受皇恩,都是時常出入宮闈的……”
下面的話也不需要講了——總之閥閱是不信任太子了,太子納八萬個民女、對庶族女子強搶強納、隨意打殺,在士族眼裡都不算什麼,可太子現在都把手伸到閥閱中去、而且還不是什麼遠支旁出……自古以來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是最大的仇恨了,太子現下就犯了這樣大仇的衆怒……
話說到這份上,聖上也明白了,即使太子做這事是被劉若耶母女算計了,可閥閱也決計不會再容許他登基了!
若再不依了衛新詠私下前來所提的易儲要求,那就是要跟六閥直接拼上了!
年事已高、銳氣已失,聖上哪裡下得了一口氣得罪以六閥爲首的天下士族的決心?
是以,申尋就病倒了。
跟着,他“自請”削去太子之位。
鴿信裡最後提了一句,劉亥之妻張韶光染了病,嫌帝都太過嘈雜,由女兒劉若耶陪同前往京畿別院頤養去了。
帝都再嘈雜,等閒也吵不了深宅大院裡的貴婦貴女們。這顯然是聖上要拿她們出氣了。
只是礙着衛長娟才“暴病而死”,跟她交好的劉若耶母女就出了事兒,很難不叫人多想。爲了保全皇室與衛家的體面,所以讓她們先搬到京畿別院裡去,遠離衆人視線。等沒人注意她們了,她們也可以自然而然的去死了。
因爲鴿信簡短,寫不了幾個字。而且道路遙遠,被人截獲或出意外落入他人之手的可能不小。所以沈家鴿信,向來都是用暗號書寫。
衛長嬴伏在丈夫肩頭好半晌,纔等到沈藏鋒將信全部譯出,看罷長吁一口氣,道:“太子可算是……”
打從她過門未久,因爲江錚一事,沈藏鋒察覺到申尋對閥閱的態度、開始策劃易儲起。衛長嬴嘴上不說,心裡着實有些負擔。尤其沈藏鋒先前又講過,聖上年事已高,不想多折騰,縱然對太子有所不滿,也未必肯再廢棄他——本朝前前後後都已經廢了兩位太子一位皇后了,慢說聖上,連天下怕都有些煩了東宮頻繁易主之事。
所以衛長嬴一直很擔心這易儲的事兒到底要夫家付出多少代價?
好在申尋自己作死,一下子犯了衆怒。
如今六閥聯手逼得他自請去位,沈家在內中毫不起眼……呃,但爲什麼打頭的,是衛家人呢?
衛長嬴鬱悶了一回,又懷疑起來:“該不會衛新詠有什麼陰謀罷?”
她心裡這麼懷疑,沈藏鋒還真也這麼想,撣一撣宣紙,道:“申尋改封衡王,東宮算是空了出來。聖上偌大年紀,但存一分清明,都該立刻立下新儲,免得社稷動盪。”
聖上子嗣那麼多,之前申選再混帳,他也做了十來年太子殿下,儲君身份深入人心。如今一朝被廢,不管改立哪個皇子爲儲君,都屬於根基淺薄。
聖上只要還沒糊塗到家,肯定會盡快選出新任儲君,大力栽培……沈藏鋒放下宣紙,道:“申尋改封衡王這件事情,劉家算是惡了聖上。瑞羽堂也一樣,聖上諸子中,年長的諸位皇子,大抵難得一見天顏,情份自然不能跟尚未就藩的幾位皇子相比。但尚未就藩的皇子裡,十二皇子不得聖眷,十五、十六皇子縱然得寵,養母妙婕妤也是聖上寵妃,只是年歲實在太幼。經過這次衛新詠私下覲見,聖上怕是更不放心幼主臨朝……伊王……”
衛長嬴微微蹙了下眉尖——已封伊王的十一皇子申博,跟沈家可以有點恩怨的。之前臨川公主生辰,女眷入宮慶賀,申博在御花園裡撞見蘇魚飛,頗爲意動,曾拉了沈藏凝詢問蘇魚飛的身份。結果沈藏凝因爲這位皇子暴躁易怒,不是什麼好的夫婿人選,就坑了他一把,將蘇魚飛說成了同衛長嬴有罅隙的知本堂的小姐衛令月。
當時沈藏凝算計着申博即使曉得受了騙,橫豎也拿自己沒辦法。
但若申博繼了位……她將此事大致說了一下:“……但這次進宮去面奏聖上的是我那六叔,這伊王將娶的正妃衛令月,也算我鳳州衛氏之女。卻不知道聖上會不會遷怒?畢竟聖上子嗣頗多。”
“就是因爲衛六叔,所以聖上比較可能立伊王。”沈藏鋒提醒道,“知本堂與瑞羽堂不和睦,聖上也是知道的。衛六叔本是知本堂子弟,現下卻過繼到瑞羽堂。聖上對於閥閱……最喜歡看到的就是內鬥。”
“……難道我那六叔,本就是跟這伊王約好了的?”衛長嬴臉色一變,喃喃的道,“而且桃花縣這裡,他到底想做什麼呢?難道也是與伊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