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就可以看到蔚藍的天空、潔白的雲彩,中午能曬一兩個小時的太陽,有人供住供住,還每天有人陪聊……這樣的日子應該會有不少人羨慕。
但如果擡頭只能看到天空和雲彩,中午再熱都要被太陽曬得半死,吃住都和自己的排泄物在一起,必須仰着腦袋才能和人聊天,每天脖子都像落枕一樣的難受……這樣的日子應該沒太多人喜歡。
於燁現在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他已經在這裡住了一個星期,大概是因爲害得於燁要在這裡呆一輩子,內心感到了愧疚,馬良送給了於燁一件禮物,正是井底多出來的一個木桶,也就是於燁的便桶,雖然要過兩三天才會被提上去清理一次、雖然在清理之前井中還是會有味道,但於燁至少不會被自己的排泄物淹死。
伙食也改善了不少,有飯有菜有肉還有酒,雖然味道不怎麼樣,但和饅頭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生活條件變得極好,於燁卻越來越憔悴,他的雙眼通紅,頭髮亂得像鳥窩,衣服變得又髒又破,馬良經常發現送下去的飯顆粒未動,大概是渴起來太難受,所以毛巾裡的水倒是會被喝掉一些,但還是遠遠不夠多,於燁的嘴脣長時間呈龜裂狀態,嗓子越來越嘶啞,偶爾一說話就會撕開嘴脣,流出血來。
“這不是我要的生活……我知道你因爲內疚,不願意殺我,怕以後有心障,我不怪你……真的。我只想要一把刀自殺,鈍的快的都行……你給我一把刀吧。”於燁似乎已經無力靠在井壁上了,每次馬良來看他,他都是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有氣無力的重複着這類話。
相反,馬良的話越來越少,很多時候只是趴在井邊呆呆的看着於燁,於燁應該不是他殺死的第一個人,卻是他害死的第一個人,正如於燁猜測的那樣,如果他把於燁殺了,那種內疚就會在腦中盤踞一輩子,或許能用《寂滅大乘》越過這種障礙。但當黑丹破裂後,越過的心障的那一部分境界就會迅速跌下來,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的突破。
這是最嚴重的心障,因爲於燁已經死了,不可能再有挽回的機會,所以馬良絕對不會去殺於燁,但他已經被於燁的悽慘模樣弄得有些心煩意亂——這同樣要怪在他頭上。
於燁說出了不會再怪他,提出了自殺請求,聽起來像是在胡言亂語,對馬良來說也確實是胡言亂語。
“活着不是很好嗎?說不定以後你能找到機會逃出來的。”馬良皺着眉頭看着井底那個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的人。
他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只是上窄下寬的水井像是個最原始的擴音器,把他的話語送到了於燁的耳中。
“活着?”於燁微微眯着的眼睛猛的睜開來,嘲着上方吼道:“你特麼願意這樣活着?如果換作是你,你願意做一隻短命、但是能飛起來的青腰,還是願意當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長命王八?”
馬良沒有說話,他試圖用不知道什麼是青腰來說服自己,可惜的青腰的樣子很清晰的在腦海中顯現出來了。這裡是小龍村。一個村子裡長大的孩子,怎麼可能不認識青腰?
青腰的背是紅的。和此時於燁的嘴很像,剛纔那一番吼叫讓他的嘴裂開了十多個口子,鮮血將他的嘴脣染得無比刺眼。一部分流進了嘴裡,另一部分順着嘴角向兩邊流去,而於燁連擦都懶得擦一下,濃濃的鮮血流了幾滴在他的耳廓裡,隨後就幹了,因爲嚴重缺水,他的血液早已濃縮,十分粘稠。
“餓死渴死太痛苦了……給我把刀……給我個痛快……”吼了一嗓子後,於燁看起來十分疲倦,閉起了眼睛,聲音細若蚊鳴。
深井同樣將於燁的聲音忠實的傳了上去,馬良微微嘆了口氣,放在井口的兩個拳頭都緊緊的捏了起來。
往常像這樣的時候,他都會立即走開,但今天不同,他在井口趴了很長時間,看着於燁看了很長時間,這纔再嘆一口氣,轉身離去,而就在轉身的時候,他的手肘不小心將一個物體碰進了井口裡。
那是一根黑色的條狀物,一頭尖一頭圓,像是一根筆帽套在了尾部的鋼筆,東西落下後,尖端朝下,對準了於燁的腦袋,眼看釘進他的腦門裡。
於燁閉着的眼睛猛然睜開,眼瞳急劇縮小,偏頭想要避開,卻因爲實施了一個星期的苦肉計,讓他的反應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當然不是真的想要自殺,於燁不是個勇猛的鬥士,他是個頑強的生存者,生存者最擅長的就是在逆境中翻身,又怎麼可能生出絕望、要自殺的念頭?弄得這麼悽慘頹廢,只不過是想要得到一把工具而已。
工具來了,只是於燁沒有想到會以這種方式來,像筆又像錐子一樣的東西直直往腦門插下來,偏生他又沒有力氣躲。
這支“筆”看起來很重,下墜的速度很快,幸好有“奇蹟”發生,在離於燁的腦門還有兩米遠時,“筆”像太空梭一樣偏轉了方向,最終插在了於燁的腦袋左側。
這確實是奇蹟,來自於“神仙”的奇蹟,神仙自然是馬良,這支筆就是他的飛劍,或許是想讓於燁死得真有“價值”一些,他沒有去廚房裡隨意的找一把刀,而是將自己的飛劍扔下來了。
體內沒有太多的水份能變成汗珠,於燁被這一下驚得心臟狂跳,咚咚咚的衝擊着耳膜。
“我要吃飯……水……我需要力氣。”馬良沒走出多遠,便聽到了井裡傳來的叫聲,他微微停頓了一下,轉身往廚房走去。
自殺需要勇氣,也需要力氣,否則就是自虐,馬良佩服於燁的勇氣,所以他把自己的飛劍扔下去了,要收回也比較方便。
於燁仍躺着沒有動彈,只是把頭轉過去看了看插在旁邊的飛劍,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把劍打得也太像筆了,馬良真的有一支筆,也不知道當初他在客棧裡開玩笑時,馬良聽到後心裡有怎樣的震驚,或許正是因爲於燁的那個玩笑,他最後才用這支“筆”較禿的那一面撞暈了於燁。
……
……
大口的啃着雞腿,嘴角的血跡很快就被厚厚的油覆蓋住,面前的大籃子裡盛着滿滿的食物和疊得很高的棉布,有的吸飽了酒,有的則是甘甜的水,對忍耐了好幾天的於燁來說,此時任何水都是甘甜無比的。
那支筆仍插在地上,於燁連摸都沒有去摸,他知道自己在接觸到那支筆的時候,馬良必定會有感應,因此不到最後一刻,他絕不會去碰。
馬良顯然沒有把自己將飛劍“借”給於燁的事告訴別人,因此那隻燒雞、那幾塊醬牛肉和大饅頭仍是放在柳枝籃子裡吊下來的,盛酒盛水的仍是毛巾,沒有換成更方便飲用的容器,於燁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他吃得很快,但嚼得很細,這樣更容易吸收消化,能讓他儘快恢復力氣。
吃完了東西,他又躺回到地上,擡頭看着藍天,安靜的等待着。
果然,籃子收上去後沒多久,馬良的腦袋又探出來了。
“多謝,等晚上再吃一頓飯我就有力氣了,把你的飛劍借給我一個晚上,等明天你就見不到……不對,是我就見不到你了。”於燁微笑着對馬良說道。
馬良沒有說話,點了點頭就離開了,於燁要借飛劍一個晚上,他對此並沒有太多的擔心,只要於燁拿起飛劍他就能感覺到,無論於燁是用來挖地還是鑿牆,都不可能在他做出反應之前從井裡逃脫。
這是馬良想出來的比較可行的計劃,一是容易收回,用神識就能讓飛劍飛回手中;二是對於燁做出的賠償,對一個修真者來說,死於飛劍之下要遠遠好過死於菜刀之下;三是以防萬一,於燁無論想做什麼都瞞不過他。
晚飯更加豐盛,有雞有牛肉有豆腐有青菜有饅頭,大概是想給於燁增加一些勇氣,棉布疊得更高,而且吸的都是酒。
天黑以後,井蓋照例蓋上了,馬良坐在井邊,始終等不到於燁把他的飛劍拿起來,心中有些不滿,想着要是於燁這一晚上都不動手,明天就把飛劍收回來,免得老是擔心。
寅時,凌晨三點,漆黑的井裡突然出現了亮光,於燁遮着眼睛搖亮了點菸用剩的火褶子,適應了一會再睜開眼睛,坐到了馬良的飛劍前,將右手伸了向飛劍。
手在飛劍前停頓下來,於燁深呼吸幾口,右手閃電般的一把握住了飛劍,全力施展出天漩功。
飛劍只有一把,和修真者之間的聯繫比世間的任何東西都要密切,這就像是一個小小的生命,只不過體內的不是血肉,而是真氣。
馬良猛的從牀上坐了起來,在於燁握住飛劍的同時他就醒了,有些緊張,因爲於燁終於鼓起勇氣要動手了。
緊接着,他突然噴出一口鮮血,又重新躺回了牀上,只不過這一次不是睡着,而是陷入了昏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