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依稀記得上回從西花市大街的路,那裡似乎店面衆多,雖然不見什麼集市,但總是個希望。
想到這裡,她辨了辨方向,就往西花市大街那裡走去。剛邁了沒兩步,只聽後頭一個聲音大聲叫道:“五兒妹妹,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真是陰魂不散啊!
柳五兒聽出錢槐的聲音,霍地轉身,幾乎立即想將其大聲喝退。可是她轉念一想,這錢槐畢竟是個小廝,時常有機會在外頭走動的,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沒準對方知道得清楚呢!於是她臨時改口:“錢槐!錢……錢大哥……”
柳五兒一聲“大哥”叫出口,錢槐幾乎魂飛天外,一雙綠豆小眼都笑得細細眯縫起來。
柳五兒忍住了噁心,對錢槐說:“你……知道哪裡有集市,能買到這麼大的新鮮螃蟹麼?”說着她用手比了比。
錢槐低頭想了想,決然地道:“離這兒不遠,燈市口那兒老趙家鋪子估計會有。來,五兒妹妹,我帶你去。”說着就要上來牽柳五兒。柳五兒退了半步,將錢槐被避開了,眼刀嗖嗖地飛了一陣,錢槐終於放棄了牽手的衝動,乖乖地走在前頭。
燈市口確實不太遠,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那是一間水產鋪子,鋪面不大,但是人來人往的,極是熱鬧。
柳五兒絲毫沒有尋常女兒家的扭捏作態,上去就問那掌櫃的有沒有螃蟹。掌櫃的姓趙,點頭說:“有,今兒個早上才從鄉下送來的河蟹,已經賣了大半了,就剩這一簍,公母各半。你若要,就都拿去。”
柳五兒吃一塹長一智,仔細檢查了簍子裡的螃蟹,發現螃蟹們個個都膀大腰圓,精神健旺。她十分滿意——這可是得她真金白銀地買回去的螃蟹,可不是什麼從大廚房免費領的,當然要看看仔細。
趙掌櫃很會做生意,見柳五兒連價格都不問,知道來了大主顧,趕緊迎上來介紹其他新鮮的水產食材。柳五兒很快又挑了幾斤上好的河蝦,和一對活的水鱸魚。據趙掌櫃說這水鱸魚產自南邊,千里迢迢才運來京中,十條裡只得一條活的,所以也價格不菲。
說到這兒,柳五兒纔想起來問一下價錢。
趙掌櫃指指那簍螃蟹,說:“姑娘,這螃蟹個兒大,一斤只好秤兩三個。這麼一簍剛好二十斤。好在今年螃蟹出得多,所以不貴,只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錢,二十斤剛好一兩。再加上鱸魚和蝦,您給一兩七錢就行。”
柳五兒“哦”了一聲,真心覺得不貴,伸手去摸衣袖裡,臉色卻變了。她出門的時候壓根兒就沒想起來要帶錢,眼下這叫一個尷尬啊!
趙掌櫃見柳五兒雖然打扮得並不奢華,可是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不是凡品,曉得她想必是大家婢女,當下很大度地說:“姑娘不用擔心,這些東西您就放在這兒,您回去取了,再來拿東西也不遲。”
柳五兒有點猶豫,不太想冒這個風險。這點子螃蟹,可以說是最後一根稻草。萬一被其他人買走,到時候她哭都沒地方哭。
柳五兒這麼想着,眼神晃啊晃啊,就轉到了錢槐身上。
錢槐本來候在鋪子外頭,這時一瞥之間,就已經明白了柳五兒的窘境。他趕緊伸手去袖中尋摸,卻只尋出來一個七八分上下的小銀角子。
錢槐趕緊上前對柳五兒說:“五兒妹妹,你在這兒稍等下,我去取點銀兩就來。”他說着轉身就走,一面走還不忘回頭朝柳五兒揮揮手,說:“這兒離我家近的很,片刻即回,妹妹你一定要等我啊!”
柳五兒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最討厭的人就是錢槐,有時都恨不得將此人暴打一頓,才能消她心頭之氣。可是仔細想想,這錢槐還真的沒有在什麼實質性地得罪她的地方,除了整日死纏爛打,嘴頭上沾點便宜之外。
柳五兒處處小心,避免受他錢槐的恩惠,可是這錢槐卻好像一點兒都不自覺——無論是柳五兒還是柳家,只要有可能需要幫忙的地方,錢槐總會自告奮勇地湊上來,送上他那一份“關懷”。
說實話,若說柳五兒心裡全無一點感動,也有點說不過去;但是欠了錢槐的人情,則叫柳五兒更加胸悶。而且糟糕的是,她竟有點習慣了錢槐在這種情況下朝自己伸手支援。柳五兒一邊默唸着“下不爲例”,人卻站到了鋪子門口,朝錢槐去的那個方向張了又張。
迎面卻走來了一個年紀不大的小相公,文士打扮,卻插了一把摺扇在後頸,顯得有些吊兒郎當,不倫不類。柳五兒一瞥之下,微微覺得有些眼熟,但是顧不上細想,只翹首盼望着錢槐,不對,是錢槐口袋裡揣着的那點銀子快快過來。
那小相公卻好似不長眼睛似的,故意朝柳五兒身上一撞。
柳五兒眼角一挑——這都什麼時代了還在唱這出老戲碼,姐身上沒錢好不好?要是有錢還會等到這一刻?
可是事情的發展卻偏偏出乎柳五兒的意料,那小相公撞上了柳五兒,退開之後,卻拽拽柳五兒的衣袖,說:“姐,你的錢——”
“誰是你姐——”柳五兒狠話剛放出來,才反應過來好像不大對勁。
地上躺着一錠絞了一半的銀錠子,目測有二兩五錢上下。
柳五兒朝那小相公瞪眼睛,卻見人家笑嘻嘻地指着地上的銀錠子,示意柳五兒去撿。
柳五兒驚疑不定,瞪了半天,終於後知後覺地認出來,這個油裡油氣的小相公,看着有點像是衛家的侍衛小九。一念及此,柳五兒條件反射地擡起頭,果然,遠遠地在街對面,柳五兒的視線遇上了一對鳳眸。
時間好像凝固了片刻,柳五兒腦子裡轟隆隆地想了一會兒,這才明白爲啥自己這麼吃驚:這衛家難纏的公子,怎麼突然轉了性子,錢財上頭散漫起來了?
——對面衛若蘭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柳五兒轉了轉眼珠,遙遙地對衛若蘭微微地福了福,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伏下身子去,將那半枚銀錠拾了起來,然後高聲招呼趙掌櫃,說:“哎喲,瞧我這記性,明明出門的時候帶了錢,藏在袖裡卻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