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母卻不知怎麼地,肩頭微微一縮。柳五兒心裡更是愧疚,低聲說:“娘,您放心,我有辦法的,絕對不會叫您吃虧。”
柳母擡頭,雙目果然紅紅的。
柳五兒對和林妹妹一樣的柳母已經習慣了,又湊過去低聲說:“娘,您千萬要懂得我的苦心,只是爲咱家杜絕後患而已,小廚房,還是能賺錢的……”
那邊廂春纖已經叫喚了起來,“五兒姐姐,我這個好了,你幫我看看,這個奉給我們姑娘,夠格不夠?”
柳五兒只得離開柳母。
“大家記住了,你們以後都可以過來自己做些簡單的菜餚,按着規矩來就行,我娘和我都能從旁指點。懶得自己做就吃大鍋菜,咱們這大鍋菜往後儘量多翻些花樣出來,至少不會比早先外頭大廚房差。若是真想打牙祭了,就提前點跟我娘說,備好銀錢,我娘不會虧待你們的。”柳五兒對大家朗聲說着。
“喲,搞半天開小竈還是要收錢那!”聲音陰陽怪氣,卻是司棋來了。
柳五兒眼睛一瞪,說:“得了吧你們這些個大金主兒,平日裡月錢賞錢攢得那麼厚實,想吃的時候,往外拔根毛兒都覺得肉疼。你們自己也上過竈了,滋味怎麼樣?夏天炒菜在油煙裡頭薰着,冬天洗菜在冰水裡頭泡着,是不是該攢個辛苦錢?”
大家想了想,都點頭稱是。
司棋不愧是個柳五兒專門請的托兒,繼續爭論兩句,逗着柳五兒將這開小竈的好處又說了兩遍。這回大家更信服了,開始覺得這小廚房算是豐儉由人的地方,以後有錢就能舒舒服服地吃好的,沒錢也不至於虧待了自己。這下子,以前對小廚房有些怨氣的丫鬟們,也因爲這次“改革”,而消了氣。
然而柳母卻還是不往這邊看,眼睛紅紅的,一個人在擦拭着她那口大鐵鍋。
柳五兒拿這嬌弱如白蓮花兒般的便宜娘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等忙過這一陣,人都散去了,再勸她。
“娘,您想想,園子裡的丫鬟們,都是嘴碎的,保不齊什麼閒話就傳出去了,回頭給有心人拿住了把柄,拿咱們家作伐子。”
柳母使勁兒地擦着鍋子,那鍋子已經鋥亮了,她還是不停手。
“園子外頭的那些人,看您掙這麼些錢,犯眼紅病,也會說閒話。到時候丟了差事事小,要是受了皮肉之苦,就更不值當了。”柳五兒苦口婆心,就是想叫柳母明白,賈府的主子們,不是吃素的,就算是賈母那樣的老太太一團和氣,狠戾起來,也是能下狠手的。
柳母估計是心裡頭轉過了彎兒來,終於開了尊口——
“五兒,是娘不好,娘給你惹事兒了!娘自責得緊。”
柳五兒見到柳母這般,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可是兩眼也酸酸的。
“娘,我也都明白您的,您辛苦了,爲了咱們這個家,辛苦了……”
母女兩個相擁,彼此體諒着,這一幕,氣氛和諧得很——
這件事情就算這麼過去了……
不對,事情好像還沒完。
柳五兒突然想起來,她忘記給黛玉買食補的材料了,那是她答應人家的。
“娘,給我點錢!”她着急給黛玉去買食補的材料去。
柳母問明瞭用途,搖頭說:“眼看要入冬了,家裡緊着用錢呢,沒這個閒錢給你。”
柳五兒正在着急,若是去的晚了,只怕材料就買不到了。再說了,要給黛玉花的錢,最多不過幾百文錢,她哪裡聽得進柳母口中的這些藉口?
柳五兒曉得小廚房的錢放在哪兒,就徑直過去,“豁拉”一聲,拉開了櫃子,拿了一串錢出來,就要往外走。
柳母一下子就急了,說:“五兒,不行,不能拿,這錢是要拿去還債的!”
柳五兒這下子被徹底驚到了,忍不住訝然問道:“啥?娘,咱家的債,怎麼還沒有還完?”
不是還有前陣子蟹宴贏的二十兩麼?
她進園子當差以後,零零總總地,也給了家裡十幾吊錢了,她的月錢,黛玉的贈禮,寶玉的各種賞賜……
這是什麼吃人的債務,還的錢已經是本金的幾倍了,怎地,還沒有還完?
柳母一下就漲紅了臉,略有些心虛地答了一句:“這不你父親上回謀那管事的時候,多花了些銀兩麼?”
柳五兒一下子就聽出不對來,柳父謀管事的職位,是在柳家取得小廚房的經營管理權之前。在那之後,柳五兒給柳母送過去的銀錢,再加上王夫人的賞賜,二十幾兩銀子,哪裡還不夠還債。柳母這麼說起來,她着實是有些疑心——她給家裡送了這麼多錢回去,到底有幾分是花在還債上頭的?
柳母見柳五兒眼中多了些疑惑與不信,心裡一嚇,連忙說:“算了算了,五兒,娘知道你跟林姑娘那邊要好。林姑娘那院子上上下下都是和氣人兒,你拿了便拿了吧!不過回頭還是跟人家打聲招呼,別有一就有二,沒完沒了的。”
柳母這樣的心虛,更是叫柳五兒聽了心裡不是滋味。
她張了張嘴,很想問一聲,這債,到底是怎麼還的,而家裡的錢又到底是怎麼用的。可是,這樣的事情,她問了又怎麼樣,難道問了就能知道答案的麼?
柳五兒終於還是閉上了嘴,一五一十數了數袖子裡的那串錢,有些酸澀地開口對母親說:“娘,我取了……八百文,日後會還的。”
帶着這樣的心情出門逛街,柳五兒便沒了半點閒情逸致,將該採買的東西都採買了,急匆匆地回來,將東西送到瀟湘館,然後便慢慢地晃回小廚房。
她滿心有話想要與這具身體的生母講,可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短短的一段路被她走得百轉千折,好不容易走到小廚房門口,探頭一看,只見鐵將軍把門。
柳五兒微微鬆了口氣,突然想起她那個老實爹來。
柳父做了外院的管事,柳五兒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她對這個老實巴交的爹印象頗好,既然和柳母之間起了隔閡,倒不如與柳父說說,或許能明白個一二。想到這裡,柳五兒又出了大觀園,往梨香院附近那一排賈府的員工住宿區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