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聽了王夫人的話,幾乎要吐出一口老血出來。薛蟠已經危在旦夕,王夫人還在糾結這兩千兩銀子,究竟是哪家出的。
寶釵暗想,姨母,我哥哥也是您親內侄呢!
可是面上,她卻沒有這麼說,只是淡淡地說:“太太莫急,這些都是我媽親手交給我的。薛家有不少產業,典當發賣一些,也儘夠幫哥哥的了。”
王夫人這才放心,“哦”了一聲,說:“原來薛家在京裡竟有這麼多的產業啊!”
寶釵聽着這話覺得不是味兒,王夫人卻走了。
當夜,寶釵便懨懨地得了一病,渾身作燒,熱毒上侵,將寶玉嚇了一跳,張羅着要去請太醫的時候,卻被寶釵攔住了。寶釵命鶯兒去尋冷香丸,鶯兒取了一個小匣子出來,只見裡頭只剩一丸。寶釵便一怔,問:“竟只有這麼些了?”
鶯兒含淚點了點頭,安慰寶釵說:“沒事的,姑娘。這冷香丸的材料也尋常,過些時日,再給您配齊一服便是。”
寶釵卻雙眼有些發直,冷香丸是將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兩研末,並用同年雨水節令的雨、白露節令的露、霜降節令的霜、小雪節令的雪各十二錢加蜂蜜、白糖等調和,製作成龍眼大丸藥,放入器皿中埋於花樹根下。發病時,用黃柏十二分煎湯送服一丸即可。確實,材料並不費,卻只在“可巧”二字而已。只要這一年裡,雨水那天未能下雨,或者小雪那天未能小雪,這冷香丸,便配不成。更遑論當初給這海上方的和尚,還曾給過一包藥引子。如今,這藥引子,又到何處去尋去。
可是眼下寶釵卻又沒有什麼辦法,只得命鶯兒將這最後一枚冷香丸煎湯化了,自己服下。果然第二天便燒退神安,看着好了不少。寶玉便多多少少放下心來,仍舊去溫書。
而賈璉那邊,倒也說到做到,便去替薛蟠走動去了。沒兩天,就有了回報。賈璉親去見了薛姨媽,將事情的經過一一詳說,當然最首要的,便是他將寶釵給的兩千兩銀子都已經帶去了衙門,做那上下打點的費用了。
薛姨媽老人家心理,總覺得將錢花到了位,自己兒子的性命便能多幾分把握。又聽賈璉說得頭頭是道,說是薛蟠在監裡,也吃不到什麼苦,又找到了人證,給了錢,總算將其買通,在堂上翻了供,只說那當槽兒是被一個外鄉人所打死,薛蟠去看時,反而被戲園子裡的人訛上。只要再來上個兩千兩銀子,就能叫衙門做成板上釘釘的鐵案,回頭薛蟠便連“誤殺”都不是,一準保地無罪開釋。
聽到這兒,薛姨媽心裡一塊大石頭放了下來,連忙招呼邢岫煙去取銀子給賈璉,又沒口子地將賈璉誇了一番。說話之間薛姨媽又問起鳳姐,“你媳婦兒那官司,究竟是個什麼了局?”
賈璉想起鳳姐,恨得牙癢癢的,但是曉得鳳姐是薛姨媽的親內侄女兒,也不好多說,只說還在打點着。薛姨媽爲了表示一下做長輩的心意,又慷慨地多給了賈璉五百兩銀子,要他好生打點,將來好將鳳姐弄出來。
可是賈璉又哪裡是這等安生的人。銀子到了他手裡,便與入了無底洞一般。
過了幾天,寶釵上街,去將她名下所剩無幾的幾處產業,看了一遍。正巧路過了月明軒,只見月明軒裡亂哄哄的,根本不在營業。寶釵一時興起,進去看了看,發現她原先苦心培植起來的那些老人們,已經被邢家父子從上到下,換得差不多了。再一看賬面,這短短几個月裡,賬面上頭的銀子,竟然虧空了一大半。幾個還算認識寶釵的夥計,見到寶釵過來,都趕上來問寶釵討薪。
薛寶釵無法,面對着這麼個爛攤子,而始作俑者那幾個又還在牢裡沒放出來。她只好勉力支撐,先是將欠夥計的薪水都支了,然後好說歹說,勸大家離了月明軒。接着寶釵便找人來,下了月明軒的招牌和門板,門外頭貼上大大的“典”字,準備將這份產業賣出去。
鶯兒也免不了直哭,說:“姑娘,您這麼辛苦纔打理出來的產業,說沒了便沒了,難道您不心疼。”
寶釵沒什麼表情,嘆道:“這些產業掙下來,便是爲了防備有這麼一天的。家中有事,這鋪面什麼的,還能變賣出不少銀兩。”
鶯兒卻依舊忍不住哭聲,只道:“可是……不能這麼說啊!若是這日進斗金的‘月明軒’還在,如今薛家手裡的銀子,不是要趁手得多?”
寶釵聽了,終於低下頭,心裡頭覺出一些難過來。她早年確實綢繆得縝密,辛辛苦苦地將薛家的生意支撐起來,可是薛家卻並無一個稍有些才幹的人,能從她這裡將這些興旺的產業接手過去——薛蟠依舊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薛蝌其實還好,卻因爲薛寶琴被退親和邢岫煙的親事,終於疏遠了這一房——所以薛家才落得個這麼個境地。
可能這就是命吧!她掙了,但是沒掙過。
寶釵勉強扶着鶯兒的手,走出了凋敝衰落的“月明軒”。她站在門口,見到前面一家繡莊門口,兩個衣着入時鮮亮的俏丫鬟,正在幾名王府管事僕婦的陪同下,從繡莊裡出來。寶釵見她們兩人神采飛揚,忍不住轉過頭去,不想再看這兩人。
然而鶯兒卻突然道:“咦,這不是紫鵑與雪雁兩個麼?”
鶯兒在這頭說着,雪雁與紫鵑便聽見了,一擡頭,見到了寶釵主僕。雪雁腿腳快,已經奔了過來。而紫鵑則微微有些惱意,留在原地,和那些王府僕役們待在一起。
雪雁見到薛寶釵主僕,先是屈膝一笑,說道:“寶姑娘好!”
接着她自己“哎呀”了一聲,伸手掩住了嘴,眼珠骨碌碌地一轉,這才改口,道:“哎呀,瞧我,叫錯了,如今應該稱呼寶二奶奶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