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是個廚娘,而且你只想做個廚娘,是也不是?”忠順王爺陰沉着臉聽完柳五兒一大段慷慨激昂的陳詞,立即總結道。
柳五兒點點頭,心裡給對方點了個贊,不愧是個王爺,總結能力很好。
哪曉得這忠順王爺又桀桀地笑了起來,笑了半晌,終於止住了笑聲,卻似笑非笑地看着蔣玉菡。“琪官,你看中的姑娘,居然不想要你,卻只想做個廚娘!”
蔣玉菡滿臉的憂色,給柳五兒使個眼色,想叫她趕緊改口。然而柳五兒卻不服氣地嘟起了嘴,對那忠順王爺說:“廚娘怎麼了?廚娘便不是人做的麼?唐人有膳祖,五代有梵正,宋時有宋五嫂,不都是女人下廚?我手藝又不輸,爲啥這麼年紀輕輕一枝花,就得嫁做人婦,憑空浪費了這一身好手藝。”
膳祖、梵正、宋嫂,都是歷史上有名的女性名廚,都是柳五兒在從黛玉處借來的書上看到確認過的。說實話,她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雖說蔣玉菡恐怕是好心,什麼“心上人”云云,恐怕只是想幫助自己。可是,即便是權宜之計,柳五兒也不想犧牲自己所鍾愛的事業和未來的幸福——再說,這蔣玉菡,不是將來還要娶襲人的麼?
在曹公筆下的紅樓原著之中,並未交代這蔣玉菡的結局,但是從花襲人的判詞、以及高鶚的後四十回續書之中可以大致推斷出來,這位與寶玉相交至深的蔣玉菡,在寶玉離家出走之後娶了花襲人,寶玉算是留給了襲人一個丈夫。
而柳五兒這人高傲得很,花襲人未來的丈夫,自然不可能成爲她的丈夫,她看不上。而她更相信的,是用自己的雙手掙出一個未來。
忠順王爺這時終於收了笑容,冷冷地盯着柳五兒,說:“你真的自信能夠成爲一個夠格的廚娘?”
柳五兒重重地點頭,她什麼都不相信,就只相信自己。
旁邊蔣玉菡面孔上的憂色愈發地濃重。
忠順王爺也點點頭,對柳五兒一左一右的兩名家將說:“將她一起帶上,回府與那些新進來的廚子一起考校廚藝。”說畢,他一側頭,看見柳五兒面孔上竟然露出笑意,便怪笑了一聲道:“你若是不能過關,少不得,我要你身上的一樣東西。”
柳五兒登時探頭出去,看看身上佩着什麼值錢的物事,叫忠順王爺給看中了的。結果旁邊一個家將陰惻惻地說:“你身上長的東西,要麼是一對招子,要麼是一條舌頭……”
“我要你的一雙手!”忠順王爺打斷了那個家將,冷冷地道:“你既然這麼相信你的一雙手,若是你沒有成功,那麼便是你這雙手的錯,要了也沒用,不若剁掉。”
柳五兒登時一個激靈,渾身汗毛都快豎起來了,眼前這人,不是個神經病吧,廚藝考校若是不成,就要砍掉人家一雙手。可是看到蔣玉菡面上一臉的哀憫,再看到身旁的家將一臉的嘲弄,她突然福至心靈,覺得這件事情有可能
是真的!偶買糕的,眼前這個王爺,他有權,還任性……
“要是怕了,你就乖乖答應給琪官做媳婦!”忠順王爺見了柳五兒的臉色,淡淡地丟下一句話。
柳五兒卻突然搖頭道:“我不怕!貴府的廚藝考校,我一定能通過的。若是我能通過貴府的廚藝考校,您又怎麼說?”她雙眼直視忠順王爺,心中那股渴望競爭、絕不服輸的勁頭被激發了起來。長久以來,她都在賈府丫鬟這個不上不下的位置上頭晃盪,她是多麼希望能做回老本行,做回一個廚師啊!那纔是一個無限可能、無限精彩的世界。
“別將話說得這麼滿,本王素來以嘴刁出名的,這廚藝考校的最後一關是由我來主持的,回頭你就哭吧!”說着忠順王爺自顧自便朝外走去。他身後的家將則一左一右挾着柳五兒,往蔣宅外頭出去。蔣玉菡十二分無奈,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得長嘆一聲,趕緊跟上,一想到萬一柳五兒出了事兒,他便沒法向寶玉交代,蔣玉菡便心塞無比。
到了蔣宅外頭,柳五兒果然見到茗煙與那車伕都被抓了起來。茗煙臉上被人抹了好多道泥巴印兒,正可憐巴巴地看着柳五兒被一對王府家將押到有着王府標記的大車上。柳五兒心想,這才叫現世報,來得快。
柳五兒坐定之後,大車簾子一掀,進來一個人,卻是蔣玉菡。他慘白着一張臉坐到柳五兒身邊,一言不發。過了好一會兒,等那大車走了起來,蔣玉菡突然伸指在車廂板壁上畫着。柳五兒循着他的手指一筆一劃地看下去,終於認出來是三個字——“識字麼?”
柳五兒感覺智商別玷辱了,臉一下漲得通紅,重重地點了三下腦袋,接着用一種近乎敵意的目光看着蔣玉菡。
蔣玉菡感到很無辜,摸了摸鼻子,接着又在板壁上寫道:“有把握麼?”
柳五兒深深看了蔣玉菡一眼,覺得此人還是挺仗義的,她先是略微搖了搖頭,頓了片刻,卻重重地點了點頭。
蔣玉菡見了,衝柳五兒一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玉齒,叫柳五兒心裡又感嘆了一番,此人真是比女人還美,也不曉得他扮起女人來會是怎樣一副樣子。
蔣玉菡又寫:“寶二爺向我說起過你。”
柳五兒這下全明白了,原來寶玉曾經在這蔣玉菡面前提起過自己的名字,因此蔣玉菡一聽說自己姓柳,又是寶玉的丫頭,立時將自己的名字猜了出來,因此才過了忠順王爺那一關。
“那你以前見過我麼?”柳五兒也伸指,在板壁上寫着。她想知道自己腦袋裡那些朦朦朧朧的,關於三條巷的記憶,到底靠譜不靠譜。
誰知對面坐着的蔣玉菡臉色一沉,眼中寫得滿滿的都是沉痛,只坐在柳五兒面前發愣。過了很久,蔣玉菡才伸出指頭,在面前的板壁上畫了三條平行線。
柳五兒先開始不懂,但是她一旦明白過來,胸口卻如被重錘擊過一樣,無端端地感到疼痛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