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母說得理直氣壯,柳大在一旁不停地點頭,祝氏則頗有幾分好笑地望着柳五兒,而柳父,最爲老實巴交的那位柳父,這時候雙眼只管盯着腳面,好似根本不敢看柳五兒似的,雙肩卻輕輕地抖動着。
同樣抖動雙肩的,還有平氏。只不過,她是被氣的。
只聽平氏說:“當初你們夫婦兩個,拋下五兒一個人給我們夫婦的時候,統共就給過那幾兩碎銀子。那會兒將女兒像燙手山芋似的丟了出去,這會兒想起來上門來要錢了”
柳母聽平氏說得尖刻,卻依舊溫文地笑着,似乎不達目的不會罷休。
柳大和祝氏夫婦兩個,聽柳母將這話挑明,夫妻兩個對視一眼,也舒心地望着柳五兒笑了起來。
就只柳父一個,聽見平氏的指責,恨不得將腦袋埋到地裡去。可是他又偏生沒有這個勇氣,能夠站出來反對妻兒的話。
柳母聽了平氏的話,半點愧色都沒有,反而開口和張氏套近乎,說:“我說,張家的啊,當初往南的水路上,我們兩口子將柳五兒託付給了你們夫婦是沒錯。當然了,我們兩口子也很承你們的情啊”
她說話的時候一臉的善意,款款的溫柔,在柳五兒眼中,依稀就是那朵曾經在大觀園小廚房盛放過的白蓮花。
接下來柳母話頭一轉,說:“可是,張家的啊,五兒畢竟還是我們柳家的閨女,不是麼我們是她的父母,自然能爲她做主。她再能幹,再能經營酒樓飯鋪的,最終怎麼花用她這些錢,還不得她爹孃來做主,不是麼”
平氏越發生氣,說:“當家的早先提起過有人打聽五兒,沒曾想,竟然是你們一家。好不容易來趟揚州,不想着先過問一下閨女過得如何,倒是先想起去打聽閨女名下有多少鋪子產業。我算是見識了,竟然有你們這樣當爹孃的。”
柳母卻絲毫不動氣,只說:“本來你們也有機會啊當年我們滿心想請你們兩口子認五兒做幹閨女,替我們教導她的呀。可是當年在淮安的時候,是你們自己怎麼都不肯,這時候又能怪得誰來”
平氏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讓柳五兒認他們兩口子做爹孃這在平氏這個極度忠於義忠親王府的舊人來說,這簡直是要折壽的啊不過,話再說回來,就算是當年張氏夫妻兩個認下了柳五兒,現在難道有用麼柳母不還是會照樣牙尖嘴利地站出來,說:幹閨女算什麼,咱們這纔是正經的一家人呢
平氏被柳母氣得不清,旁邊坐着的柳五兒倒先笑了起來。
她轉轉手中的茶盞,說:“爹孃兄嫂,你們來到揚州這麼些時日,應該將我的底細已經有都摸清楚了吧”
柳母與柳大都以爲柳五兒想要讓步了,彼此驚喜地對視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柳大笑着說:“妹妹啊你手頭就算是沒有現銀,可是你眼下不還有這麼些產業麼那至味軒,哥哥已經帶爹孃和你嫂嫂去看過了。妹妹你真行啊,生意這樣好的酒樓,哪怕什麼都不用做,單押幾成乾股出來,就夠救哥哥眼下的急了”
“還有那幾間醬園,我看着妹妹確實是有眼光,曉得經營這樣的小本生意,雖然本小,可是經營好了,照樣財源滾滾的。如今金陵和焦山一帶,都有人專門轉賣這三春醬園的醬菜呢”
柳大這會兒臉上堆着笑,專門撿好聽的說。
柳五兒卻嘆了口氣,說:“哥哥,你也別再多說什麼了,老實說,你們到底想要什麼吧”
她煩了,心想,趕緊劃下道兒來吧,或者,圖窮了匕首趕緊取出來吧,她可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以這樣的心態,來面對自己的家人。
這時候,柳大微笑着,“深情”款款地望着柳五兒;柳大身邊,左邊的柳母“溫婉”地笑着,而右邊的祝氏則覺得大事將成,正樂得合不攏嘴。
柳五兒則斂了笑容,說:“再不說,可就對不住,我要吩咐人送客了。”
柳大這時候伸出了三個手指頭。
“三成乾股”
柳五兒聽了柳大的話,微微皺了眉頭,她原本以爲這些人的胃口會更大些的。
“妹妹,我們留給你三成至味軒的乾股”柳大說得絲毫不臉紅,反而像是施捨給柳五兒不少一樣。“四成給爹孃,三成給我們。給爹孃的四成裡頭,取兩成出來,我們再拿一成,或賣或押,就夠我們在金陵盤薛家的當鋪了。”
“另外,三春的醬園,我們要在金陵城裡開三家分店,你將眼下的人手歸攏歸攏,將最好的管事和夥計都派到金陵來,對了,我們知道你手頭現銀估計不多,這樣吧,給我們五百兩銀子,眼下就夠週轉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平氏終於爆發了。只聽她尖聲叫道:“你以爲你是誰”
“這些都是五兒憑了她自己,一點一點地積累的家業。憑什麼你們一句話,就七成都歸了你們這道理到了任何地方都說不通啊”平氏大聲地爲柳五兒抱不平。
“就憑她也姓柳”柳大朝平氏笑笑,繼續轉頭對柳五兒說:“這些就是父母和兄嫂的一些想法而已,妹妹有什麼意見也可以儘管提。只不過呢,我是聽說妹妹的酒樓在本地有很多對手,他們若是聽說了妹妹這個不孝的名頭,應該很樂意幫妹妹宣揚宣揚的吧”
本朝極重孝道,柳五兒一個未嫁女,若是真的六親不認,確實如那柳大所言,傳出去會很不好聽的,而且,至味軒如今風頭正勁,其他那些虎視眈眈的對手們,哪有會眼睜睜放過這個機會的道理。
這時候,柳五兒緩緩地站了起來,雙眼緊盯着柳大。她臉上早就沒有了笑容,這時候盯着柳大,一字一句地說:“哥哥真是好謀算啊”
柳大得意極了,連連說:“不敢,不敢”
柳五兒這時候卻突然扭頭看了看柳父與柳母,說:“只是你們只怕都忘了一點,我早就不姓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