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一上來與賈寶玉打了個照面,立時又驚到了。
賈寶玉顏值高這件事兒,柳五兒從小就知道。可是當面見到,柳五兒才知道,什麼“眉清目秀”、“玉樹臨風”之類的形容詞,在賈寶玉身上通通都不管用。這麼說吧,賈寶玉往柳五兒身前這麼一站,柳五兒立即覺得嘴巴有些發乾,心跳有些加速,接着就恨起自己不爭氣來,不過就是個長得比較好的男人麼!
不過話說回來,這賈寶玉長得確實不錯,想那與寶玉一母所出的元春,能夠在宮中這樣美女如雲的地方,嶄露頭角,相貌一定差不到哪兒去。賈寶玉作爲元春的弟弟,基因在那兒擺着,眉目如畫自不必說了,而且長得有點娃娃臉,稍帶嬰兒肥,用柳五兒的心裡話說,就是在超高顏值的基礎上,再加上點軟萌軟萌的氣質,整個一個治癒系暖男啊。
可是,賈寶玉可不止治癒系暖男這麼簡單。他慢慢地走過來,對面看着柳五兒,只安靜地笑着,不說話,舉手投足之間略透着一股清貴脫俗。
“你就是柳五兒?”寶玉開了口,聲音很溫柔,也有點軟糯,像是稍微混帶了一點南方的口音,不過很好聽。
“是呀!”柳五兒毫不畏懼地與寶玉對視。賈寶玉卻似很讚賞柳五兒這樣的大方,笑着說:“我聽說了好多你的事兒……”跟着狹促地朝她眨了眨眼,笑容迅速地從他嘴角盪漾開。那小眼神兒一拋出來,柳五兒便想,所謂顧盼多情,大約就是這樣——眼前這個寶玉,若是放到現代社會,篤定是個萬人迷啊,怎麼在紅樓世界裡就偏是個沒用的呆子?
不過,待聽明白了寶玉的話,便輪到柳五兒囧了,這“好多事兒”裡頭,想必包含了她在那裡賭咒發誓不嫁“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的事兒吧。
誰知道賈寶玉倒沒有因爲柳五兒當時的這番言論,而覺得柳五兒有眼無珠,反而擡頭四下看了看柳家的居住環境,說:“真是的,好好一個清靜女兒,總得住在這樣的腌臢地方,受那些僕下婆姨的滋擾……”
旁邊秋紋就接口道:“二爺這話就說得不對了,咱們家生的小丫頭們,上來當差之前,誰不是住這樣的地方出來的呢?若是襲人、晴雯姐姐她們,從外頭進來的,只怕還不及府裡的強呢!”
寶玉便接口,說:“那我回頭求求鳳姐姐,點了你進來院子裡頭,跟咱們一處玩樂便是!”一想到這兒,寶玉說做便做,轉身就往外走。他固然出於一片憐香惜玉之心,但是卻忘了問柳五兒的意思,人家柳五兒可是指天發誓過不想接近您這位寶二爺的哇。
柳五兒一時也急了起來,要是寶玉真的直接去求鳳姐,或者乾脆求到王夫人那裡,估計她的“好名聲”就要傳得更遠了。可是在這當兒,她也沒有什麼招兒,可以攔下寶玉,不叫他去討她進園子,總不能直接說:寶二爺,我知道跟着你的丫頭大多後來要倒黴,所以您饒了我吧。
幸虧寶玉身邊,還有一個秋紋,這會兒勸道:“二爺,您這麼白眉赤眼地去求璉二奶奶,豈不太打眼了?還不如過幾日,咱們就說怡紅院裡的人手還缺一兩個,再叫襲人姐姐、晴雯姐姐她們向璉二奶奶身邊的平姑娘薦一下五兒妹妹,不就成了?”
寶玉搓了搓手,點頭道:“也成,只不過,只不過還要委屈五兒妹妹一陣子。”三言兩語,已經將柳五兒的“前程”給決定了。
柳五兒腦後全是黑線,心想這位爺也真是個奇葩。她並不是不感激賈寶玉同學爲改善她柳五兒的生存狀況與環境而甘願作出的努力,她也相信這是出於一名偏屬治癒系的暖男發自內心的好意,可是寶二爺您也也太自說自話了吧。無論怎樣的善意,都應該出自尊重對方意見的前提上,而她柳五兒自己這不還沒有表態麼?
所以柳五兒微微猶豫了片刻開口,說:“寶二爺……”
可是頭裡那兩位已經轉身一起往外走了,寶玉在前頭探頭探腦地,見沒有人,就弓着身子一溜煙地出去。秋紋自後頭追過去,一回頭,見到柳五兒的眼光,連忙向她遠遠地擺了擺手,道:“五兒姑娘你放心……”說着見寶玉已經走遠,秋紋便忙不迭地趕了上去。
“喂,別啊……”要不是因爲這具身體還有點不給力,嬌嬌弱弱的,柳五兒估計早就拔腿追上去了。“什麼叫放心不放心的?”就是因爲有你賈寶玉這句話,她柳五兒纔不放心啊!
柳五兒一面也往外趕了幾步,想要看看那兩人究竟去了哪裡。誰知轉過一面照壁,突然正撞上了一個人。那人也“哎喲”一聲,剎住了腳步,正好對面看見柳五兒,兩個人便這麼鼻子對着鼻子,眼睛對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
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女郎,身量高挑,水蛇腰,削肩膀,穿着一身月白碎竹葉紋的小衫,罩着一件湖色的坎肩兒,腰間繫着一條水綠色的汗巾,眉眼盈盈。然而柳五兒見了她,忽然心中生出一種異樣。這個女郎,好似在哪兒見過似的。
是了,柳五兒陡然想了起來,她在家裡的那面銅鏡裡,見過這樣一副眉眼的美人兒——可問題是,那不就是自己個兒麼?柳五兒一時有點傻眼,長得跟別人如此之像,原來竟然是這樣一種體驗——有點兒像是照鏡子,可偏偏照出來的人影兒,穿着打扮動作氣度,又全然與自己不一樣,說實話,真是彆扭極了。
那女郎一開始也顯見地吃了一驚,眼裡透出點疑惑,漸漸地,女郎的神色就變了,硬繃着臉說,“你這小丫頭,沒的平日裡儘想着攀高枝兒,在園子外頭的時候就變着法兒惦記寶二爺身邊的缺兒。你要真有本事,就自己想辦法進園子來,莫叫二爺爲你擔干係纔是。”說話的口氣,又爆又衝,透着幾分傲氣,偏生聲音清脆又好聽,實在也叫人沒法生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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